金发青年懒散地坐在檐下看着湖光山色,迷途之家的官吏侧过脸来忍不住看着他,她在这里工作大概有上百年的时间了,暂时收容过许多走失的灵魂,绝大多数都是局促不安的,毕竟这不应该是他们所应该到达的地方。
然而这个人却不是。
他半躺在明媚而虚假的阳光下,眯着眼睛,一口一口地喝着她准备的麦茶,看上去自在而放松,像一只随着午后日光挪动身体的猫,他穿着白色袜子的脚轻轻地点着空气,她发现自己盯着它看了太久,可是那个人并没有因为这个而感到局促不安。
恰恰相反,他坦然地接受着她的打量和注视。
“您在地面上的家人和朋友应该会很担心吧啾。”女孩找了些话来说,端上了一盘茶点,金发青年放下了杯子,摇了摇头。
吉尔伽美什不得不承认,他如今,在人间已经没有任何家人和朋友可言了,二十年的时间足够让他熟悉的人腐烂得只剩下白骨,不过他依旧记得他们,记得清清楚楚。
红瞳的女孩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了一点抱歉,他们分食着茶点,聊着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这个金发青年还浅浅地睡去了几个小时,在入夜的时候他所预言的那个来找他的女人终于到了这里。
说是女人,红发的官吏端详了一个少女一会,笃定地确定她还远未成年,金发的少女看上去焦急而风尘仆仆,“请问您见过一位金发青年吗?”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个子比较高,”然后她似乎想不出第二个形容词了。
幸好她这里目前只有一位迷路者。
“他睡了啾。”女孩答道,“不要担心,但凡来到迷途之家的人,我都会尽心尽力地照顾的啾。”
阿尔托莉雅略微松了口气,她打量着这座突兀出现于虚空之中的旅馆,她在混沌而黑暗的世界里下坠,看到了猩红色的地狱火光,与彷徨的蓝紫色幽灵,然而她有种莫名的直觉,感觉吉尔伽美什不会在那里,于是她向更边缘的地方探索,突然在一片黑色中看到了一盏灯。
于是她找到了这家旅馆,孤独地漂流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旅馆。
星夜之下,她看见了那个睡在客房里的金发青年,感觉自己胸膛中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于是她蹲了下来,伸出手,简单粗暴地推了推对方的肩膀。
“你居然在睡觉!”
阿尔托莉雅表示在没找到这个人之前想的夸张无比,上刀山下火海之类的说不定都会有,结果如此轻易的看到他躺在这里睡觉,顿时涌起了一股我想的夸张无比,担心不已,你居然这么享受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出来。
吉尔伽美什揉了揉眼睛,醒来了。
他将身上覆着带着红色麻雀花样的被子推到了一边,打了个哈欠,睡衣从他的袖口滑下,露出了一截小臂来。
光洁无瑕的小臂。
阿尔托莉雅发现他身上除了手腕脚踝之外,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口了,和她所见到的这个人的□□的状况完全不同,他的脸色也没有那么苍白,甚至隐隐透着一点淡粉色。
让人不由得想到,这个人也曾有过春秋鼎盛不可一世的日子。
吉尔伽美什张开绯红色的眼睛看了看她,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然后他慢条斯理地伸出了一只手,示意阿尔托莉雅靠近些。
然后他一把扼住了金发少女的脖子,阿尔托莉雅感到了意外,然而大概不到十秒钟,她发现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脖颈上悬挂着的十字架上易散出来。
“果然如此。”金发青年挑起了一个笑容,半坐着盘起双腿,看上去饶有兴致地看着黑雾在半空中集结,化成某种形状,阿尔托莉雅捂着自己的脖颈,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未知的东西。
自己居然就这么没有防备的被卡了脖子,她忍不住想到,自己也算是习武多年,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难道潜意识中已经觉得这家伙病的奄奄一息即使抓住了也不可能掐死自己了吗。
“这是什么?”阿尔托莉雅问道。
“去问你的神父或者教授吧。”吉尔伽美什淡淡地说,“或者那几位贤人也可以。”
阿尔托莉雅想起来,在吉尔伽美什颁布自己的禁足令的前一天,她最后一次遇到了贤人们,他们告诫自己要当心吉尔伽美什,并且忧心忡忡地向她打听着吉尔伽美什最近的动向。
“愿神保佑你。”他们说,触碰了她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
“咒术。”红发的女孩站在了门口,指尖抓住了腰间的太刀,“居然会有咒术被带到这里来吗啾。”
位于风暴中心的金发青年看上去坦然而稳定,他逼视着黑影,“你大概被下达了某种指令,比方说毁灭本王游离在□□外的灵魂。”
黑影发出了一声呼啸,算是表示了认同。
毁灭灵魂和毁灭□□不同,伤害灵魂需要极其强大的负面感情。
比方说,失败。
“不要试图破坏它,”吉尔伽美什说道,“它附着了强大的连锁术式,如果你砍断了它,恐怕带来的爆炸会毁掉你的固有结界的。”
迷途之家的官吏同意了他的看法,收刀回鞘,“不过你既然来到了这里啾,就是我的客人了。”女孩说道,“我不论如何都不会让这个东西伤害到你的啾。”
“伤害,”金发青年的嘴角牵出了一个傲慢至极的笑容,“多谢你的好意,不过大可不必担心。”
“这是一种颇为蹩脚的魔术刺客,”吉尔伽美什说道,“它会捉到主人下令要抓捕的灵魂那里,和它进行一场游戏,如果那个灵魂输掉了,就会被带走。”
“带到哪里去呢?”阿尔托莉雅提问道。
“永远湮灭啾。”女孩回答道,“而且游戏啾。”
在阿尔托莉雅询问游戏是什么样子的时候,黑影已经开始动作了起来,一个棋盘缓缓地浮现在了空中,然后落在了地上,它示意阿尔托莉雅走上前来。
“选择你最喜欢的棋子。”冰冷的声音说道。
阿尔托莉雅看了看棋盘,她不太擅长象棋,因为她的教授们一直觉得沉迷于棋类是一种玩物丧志,因此她只知道最基本的规则,不在贵族面前失礼即可了。
让她挑选自己最喜欢的棋子,吉尔伽美什猩红色的眼睛看了看她,示意她可以随便挑选。
“骑士。”少女伸出手,拿起了那匹马。
“好的。”黑影发出了冰冷的声音,“那么除了骑士和你们的白王,剩下的所有棋子都是我的了。”
它的棋盘上瞬间摆满了棋子,而己方的棋盘上只剩下了空荡荡的两名骑士和孤独的王。
阿尔托莉雅吃了一惊。
她浅薄的常识告诉她,骑士算不上最强悍的单位,然而金发青年却始终带着平淡而天然居高临下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失措。
没错,对于这种魔术刺客来说,就是要玩一场极为不公平的游戏,在猫捉老鼠的戏谑中将对方的灵魂在因为不公而愤怒和因为失败而耻辱中碾碎。
即使是吉尔伽美什,也不可能胜利的吧,阿尔托莉雅坐在了一边,手默默地扶上了剑柄,而那人绯红色的眼睛转过来短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对她的担忧感到了不满。
“罢了。”她听见吉尔伽美什轻轻的笑了一声。
她太年轻了,没见过罗宾汉口中这个金发青年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黄金年代,而她却隐隐感到了吉尔伽美什身上带着一种笃定和莫名让人有了安全感的力量。
棋子清脆地撞击了一声棋盘,游戏开始了。
阿尔托莉雅曾看过贵族们斗智下棋,然而她却从来没见过这样极端不公的棋局,几个回合之后,她似乎窥见了什么端倪。
对方的棋子太多,需要一点点的挪出来,如果足够快,就会让它将自己卡死,吉尔伽美什的出手凌厉而霸道,不留丝毫余地,一位骑士已然深深地割进了对方的领地,在层层叠叠地棋子中拓土开疆。
然而,阿尔托莉雅知道也许会有一时的优势,但是优势火力毕竟在对方的一边。
骑士打到了一辆战车,高昂的马头在清淡的星辉下散发出了冷光。
皇后,阿尔托莉雅看到了那只黑影之手提起了皇后,然后重重的落下,木质的马匹倒地发出了清脆的一声。
吉尔伽美什只有两位骑士,和无法自保安静而缄默的白王。
黑方的棋子在一边堆积如山,虽然战绩已经十分漂亮,但是它在棋盘上的棋子更多,阿尔托莉雅抽了一口凉气,然而金发青年露出了一个笑容。
“魔术制作的怪物妄想挑战本王吗?”他笑着说,“制作你们的家伙脑子都见不得好到哪里去,你又能到什么地方呢。”
“消散吧,”他高声宣布道,缠着白色绷带的手腕优雅地扬起了一个弧度,细长的手指夹着一枚白色的棋子呼啸地扣下,似乎带着凌厉的剑风。
“将军了。”他笑着说,“没办法,你的王卫队太多,现在没有地方可逃了。”
黑方的棋子没有完全挪开,而刚才那位王唯一的退路,阿尔托莉雅发现,正是被吞掉那个棋子的王后自己堵塞住了。
而这位骑士势头迅猛,他们竟然没有注意到吉尔伽美什在什么时候已经将自己剩下的那位骑士挪了过来,而在所有人的潜意识里,他只有一位孤零零的独王,那位骑士无论如何都要守在王的身边才是。
而他却将它也派了出去,而如今这位孤独的骑士的枪尖,挑着黑王的头颅。
“活在层层庇护下的王,”吉尔伽美什笑了起来,“还真是那群蠢货的作风。”
魔术被激烈地破坏着,棋子洒落在地上,黑雾紧缩成一团然后砰的炸开,阿尔托莉雅睁开眼睛的时候,黑雾已经飘散在了空气中,金发的青年微笑地看着雾气消散的地方,星光落在他金色的发梢上,烘托出一团清冷的光晕。
他的手中把玩着唯一剩下的一枚棋子。
那枚孤独却强大的无需任何人保护的王。
读秒的工具发出了一声脆响消失在了空气中,尘埃落定。
阿尔托莉雅永远都会记得这个夜晚,金发青年手中的白色棋子,透过他对于肩上的责任有点显得单薄的肩膀望过去,似乎能看见那个所谓的黄金年代的浮光掠影。
那个人类可以骄傲而自由的活着的黄金年代,那个弱者可以咬断强者的脖子的黄金年代,那个不会在渺小中悲叹不可能的黄金年代,那个丰足而充满了活生生的张扬热烈的黄金年代。
而他是那个时代的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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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追踪,棋盘与黄金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