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舟是第四天的深夜回到京城的,阿穆进来禀报的时候,她其实还没睡着。
“他要是来,就让他在外头等着吧。”
她倒要看看,他能为阮轻珊做到什么地步。
“还有,今日放他进来的城门令明天换人。”
阿穆应下,一个闪身消失在屋内。
追云又懒散散的躺了回去,睡意全无。
掐指算了算时间,这人几乎是一接到信就往回赶了。
他就这般喜欢阮轻珊,喜欢到在她面前都不需要掩饰了?
这谢家母子,喜好都一样呢,她那端方自持的婆婆,她以为她永远都不会有瞧见她方寸大乱的那一日呢。
尤记得那日她刚将人带回了公主府,老太太就带着一帮婢子奴才上了门,呼啦啦一大推都拥簇在照壁处,好不热闹威风。
她一个堂堂长公主,往日这是给了她脸了。
在婆媳之前,她们首先是君臣,是长公主和臣妇。
让门房冷了她小半个时辰,雪微才去迎的人。
她这公主府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谢夫人算一个,还特批了一个她贴身的婢子。
老太太哪受过这等憋屈,进来时脸已黑的不行,也不跟她废话,就是要人。
追云笑了笑,拍手叫人将人给抬了进来。
人都还没放下,老太太已经是喘不上气了,几次要晕厥。
“你这毒妇,你害我谢家。”老太太约莫是气的口不择言了,就连她身边的婢子拉了她几次,也没将她拉住。
果然以前那些端正沉稳、不喜于色都是装的,她只是不喜欢自己,所以连笑容也懒得装了。
她抿嘴一笑道,“婆婆这是魇着了吧,本宫什么时候害过谢家,本宫这是在帮谢家。”
她挥手让那两名侍从退开,担架上那人的面孔便突兀的现在众人的眼前。
正是饼子铺前那位口出狂言的丫头。
“春丫。”这次轮到她身边那婢女惊讶了。
老太太倒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横眉冷对道,“你将珊儿怎样了?”
“她肚中还有我谢家的金孙,你若...她若有个好歹,舟儿回来是不会罢休的。”
“哦?”追云眼角上扬,她实在是好奇极了,她若真弄掉那腹中的胎儿,谢轻舟回来是要跟她闹,还是要感激她呢。
不过,谜底太早揭开就没意思了。
她一脸无辜的解释,“婆婆这就误会本宫了,稚子无辜,本宫是懂这个理的。”
“更何况这还是谢郎的血脉,本宫好好保护都来不及,怎么还会让她有个好歹。”
她突然变了脸,指着地上那不知死活的丫头,“只是这个丫头,实在是该死,不但败我谢家名声,还想害我谢郎血脉。”
老太太被她一顿豪言震住,还未来得及分辨真假,又见她突然发怒,顿时有些懵,随着她的话题问道,“她怎么败坏谢家名声了,又是怎么害我...”
说到一半反应了过来,“胡说,她自小服侍珊儿,如何会害珊儿。”
追云笑眯了眼,反应挺快的,不过她要的就是她这句话。
“自小服侍的?”她笑道,“本宫听闻阮姑娘是十岁才入的谢府,这么说,这丫头是她从阮家带过来的?”
“我说呢,谢府教出来的丫头,哪能这般目中无人,原是狐假虎威呢。”
老太太向来重名声,听此果然皱了眉,“什么意思?”
“嗯。”一声轻哼声打断追云即将出口的话。
那阮家丫头醒的很及时。
背部渗出的血水,加上她惨白的面色,无端的就添了几分可怜。
不过,还是吓着老太太了。
毕竟,刚才那样,老太太就是笃定了她是个恶毒的妇人,毒妇出手,怎么也得沾上条人命才行。
“老夫人,救救奴婢,求您,救救奴婢。”
春丫拼命的往老太太那边爬,身下拖出一条长长的褐色痕迹,终于在要抓上谢老夫人裙摆的时候,这位一脸佛相、养尊处优的老太太没扛得住心中的恐惧,往后急退,口中还不忘高声尖叫,“抓住她,抓住她。”
可身旁无人响应,因为她那忠心耿耿的婢子更害怕,甚至死死的掐着她的胳膊。
追云一抬手,刚刚还没走远的那两个侍从过来,一左一右的将那春丫架起。
那春丫也不是个蠢笨的,此时换了求饶的方向,“老夫人,求求您,救救小姐,小姐不知道被她关哪儿去了,救救小姐,她会害怕的,她腹中还有你谢家的孩子啊。”
追云眼中冷意一闪。
果然,那老太太在听到孩子两字之后,眼神又坚定了起来。
“长公主,老身知道珊儿有孕一事,多少抹了您的面子,但你与我儿成婚已逾五年,腹中迟迟没有动静,我儿如今年纪已经不小了,老身总要顾念着谢家香火,还请公主谅解。”
见追云无话,她又继续说道,“老身知你对我儿用情至深,我儿顾念你的身份,这么多年来身边一直没有他人,如今,与珊儿之事纯属意外,若长公主觉得膈应,老身这就将珊儿带回去,保证以后绝不在你面前露脸。”
“至于身份啥的,老身本就将她当女儿养的,以后,她自当还是我的女儿,至于孩子...”她顿了顿,“若是长公主将来也有了我谢家子孙,他无论如何,也是抵不上你肚中孩儿那份尊贵的。”
追云笑了笑,她倒是想的挺长远的。
不过,她怕是生不出来她谢家子孙的。
“婆母,你想岔了。”她笑道,“我既心仪谢郎,自是爱屋及乌,他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她颇有兴致的看着她眼中的不可置信,说出令她更加惊讶的话,“阮姑娘怀了谢家孩子,劳苦功高,怎么能连个身份都不给。”
“等谢郎回来,我就跟他说,给阮姑娘一个名分,按侧夫人之礼纳入门,婆母觉得可行?”
老太太瞪大了眼看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她看了身边婢女一眼,那婢女相劝道,“老夫人,公主都松口了,您快答应啊。”
“我...”她朝追云看来,刚要答应,那叫春丫的婢子却突然挣扎了起来。
“老夫人,她这是缓兵之计,你莫要信她。”
“你快将姑娘找出来,奴婢被打死也就死了,可姑娘身子重,万不能有一点损失啊。”
追云看着她小丑跳梁,不过就是笃定阮轻珊会给她求情。
可惜,有时自作聪明,就是找死。
追云冷冷一笑,看向老太太,“婆母可知本宫为何要打她。”
老太太正欲发怒的表情一怔,“为何?”
“因为这张嘴呀!”她笑着指着她,“这张嘴,极易生事。”
“这张嘴,会让谢家不宁,名声尽毁。”
“你胡说,奴婢不过一个婢女,你要我的命就直说,快交出我家小姐,你也不过就是仗着你公主的身份,家主都不喜欢你,只喜欢我家小姐,你要害我家小姐,只要我活着,就绝不允许。”
聪明人,不禁激,亦或说,对死亡的恐惧,说话便有些没遮拦了。
“堵住她的嘴,快堵住。”老太太面上已经带了惊恐。
她这么多年来营造的只心悦一人的形象可不是作假的,连老太太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替谢轻舟纳妾的事情,她一个奴婢,出口即是死穴。
她还想树立忠仆形象,能替她家小姐奔赴生死呢,殊不知,她一出口就注定了,这辈子都别想出现在阮轻珊面前了。
这时,柚香领着一位老妇人进来。
老太太惊讶喊道,“齐医女。”
齐医女放下药箱,一一行礼。
老太太却是等不及了,连颜面都维持不住,“齐医女,可是珊儿出了什么事。”
齐医女曾是宫中有名的妇科圣手,后宫娘娘们以前有什么事,召的都是她。
虽然这些年她已经算是半退隐状态了,但京中豪贵之家还是有事没事就爱请她出山。
一来,她医术的确了得;二来,她本身就是女的,有些女性暗病,她看起来的确比那些男大夫更合适;第三,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她口风极严。
要不然,老太太能在阮轻珊刚到京城的第一天,就让人请她出了山。
不过老太太眼中此时显然是带着几分怀疑的。
齐医女却是不慌不忙,“回老夫人,阮小姐只是受了点惊吓,暂无大碍,您要是不放心,老身给她开几副安胎药便是。”
谢老太太一听,这才收回几分质疑,又恢复往日那端正模样,“如此甚好,劳齐医女费心了。”
“不敢不敢。”齐医女坐下要就写药方,突然话锋一转,“只是毕竟是惊着了,最好这两天还是莫要走动,静养为佳。”
这话一出,老太太惊疑的目光就在她和追云身上来回巡视。
那被堵住嘴的春丫也不甘的发出“呜呜”之声。
追云一笑,“那感情好,我与阮家妹妹初相识便觉得投缘,正好,谢侯回来前,也能好好熟悉一番。”
“齐医女,这段时间怕是要劳烦你住在公主府了。”
齐医女连忙起身回道,“不敢,不敢,是老身的荣幸。”
她俩这一问一答就将事儿给敲定了,完全置谢老太太如无物。
老太太脸拉的很长,“公主,珊儿她胆子小,留在这儿怕是会给您添麻烦。”
追云一笑,“没事,本宫不怕麻烦。”
“何况,她腹中的还是谢家的子嗣,婆母尽管放心,人我保管会替谢郎照顾的好好的。”
“婆母也出来的久了,莫不如就先回府休息去吧。”
老太太还要争取,追云指了指仍用眼神对她磨刀霍霍的春丫,“婆母走时记得将这个丫头给带回去,虽说身契不在咱谢家手里,但到底是吃的谢家的饭,拿的谢家的银钱,出去惹了事,别人也只会说谢家势大,连个丫头都无法无天的。”
老太太最看重谢家名誉,一听此话,那眼神就跟刀子似的往春丫身上戳。
那丫头这才后怕了起来,可嘴被堵住了,任由她死命扑腾,也喊不出一个字来。
追云见老太太尤站在原地不动,心中了然,“婆母若实在不放心阮家姑娘,将绛红留下也行,总归是能看到熟人,阮姑娘也能心安一些。”
这绛红就是老太太身边站着的丫头。
老太太看了看绛红,绛红立马表忠,“老夫人放心,奴婢定好好地护着姑娘。”
谢老太太再看了眼追云,最后只能咬牙妥协。
“好。”
说完就朝齐医女浅浅一拜,“这两日就烦劳齐医女了,改日老身必定好好酬谢。”
追云站在一旁想笑,在她的府中,难道该拜托的不该是她?
闹哄哄了半日,总算送走了老太太这尊大佛。
绛红被送去了阮轻珊临时住的庭院,听说过去的时候人正睡着,将绛红吓了一大跳。
追云听了雪微的回报只觉得好笑,也不知是要笑绛云将她想的太坏了,还是要笑阮轻珊的心忒大。
“双生胎,总归要比旁的孕妇嗜睡一些。”旁边齐医女突然出口。
追云诧异的朝她看去,“双生胎?”
齐医女点头,神色却不好,“公主,这真的是驸马的?”
见她不答,她叹息一声道,“公主若不想他们出生,老身有的是法子,又何必将人弄到公主府来,脏了您的手。”
追云抬眼看她,“我何时说过不想他们出生,婆婆多想了。”
齐医女看她,确认她说的都是真话,更加忧急,“这怎么能行,您都还未有孩子呢,庶子怎么能先出生。”
追云朝她一笑,“婆婆不如先替我把把脉。”
那齐医女一愣,不懂她为何要扯开话题,不过还是遵命搭上她的脉搏,然而稍瞬之后脸色刹变。
她不可置信的又反复把了几次脉,皆是一样的结果。
“公,公主。”她情绪几多变化,终是换成一副痛心疾首,“公主,你糊涂啊,太糊涂了。”
追云却是无所谓的笑了笑,“我是生不出谢家的孩子的。”
“不过婆婆也别担心,那双生胎也不是驸马的。”
齐医女两眼睁大,仿若听到什么天方夜谭,可公主的神情分明真的不能再真了。
她浑浑噩噩之间只听到她继续道,“所以婆婆,你一定好好保住这双生胎。”
“生下来了,才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