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香离开,雪微接过她未完成的梳妆任务,追云从镜中看她,嘴角噙着一丝无奈,“可是觉得委屈了?”
雪微连忙收了梳子,往后退了几步,一脸的恭谨,“奴婢不委屈。”
追云笑了笑,“行了,知道你替她委屈了。”
她挑了支金镶玉的蝶恋花簪子出来,示意她继续。
然后又敞开话题,“你们厌恶楚焰,从根儿上来说,不过就是因为他是胡家送来的。”
雪微替她挽发的手顿了顿。
追云勾起一丝浅笑,从镜中对上她的眼睛,“甚至还怀疑,他根本就不是晋王的血脉,不过是胡家为了牵制霄儿的工具,随便找来的乞丐。”
雪微虽未应声,却垂下了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追云冷笑一声,“怕是不止你们这么想,他也是这么想的。”
雪微眼眸一抬,眼中尽是疑惑。
追云继续道,“我了解我那舅舅,他虽擅弄权,却心高气傲,做不成这等虚假的。”
“楚焰的身份,怕是他一早就知晓了的,只是一直不知道要如何用。后来我提出要给霄儿选伴读,恰好给了他一个借口,一个将这颗棋子发挥到最大作用的借口。”
追云问她,“你知道他最后为什么选择背叛外公和舅舅吗?”
雪微摇了摇头。
追云微微一笑,“因为恨。”
雪微不解,终于开口相问,“为何?”
“若没有...他们,他只怕还是在邕州冷冻挨饿,说不定早就活不下去了。”
追云听她如此说,带了几分讥笑,“他们?胡家?哼,一群无利不起早的家伙,在没有看出楚焰的利用价值之前,他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废物,胡家不会在他身上耗费精力的。”
“楚焰是何等聪慧敏感之人,只怕是一早就觉察出身边的不对,可那些派过去监视他的人,宁可冷眼看着他在邕州的那个老宅子里受尽侮辱欺压,也不愿施舍哪怕一丁点的援手。”
“而霄儿他们,的确一开始防备着他,可都是一群年少血性的孩子,也有看不惯的时候,偶尔施了一点援手,一点关注,对于那等从没被爱护过,渴望爱的人来说,就是救命的稻草,一旦尝过了便再也不会松手。”
雪微抽气,“难怪您...”
这话却没说的下去,只得在她冰冷的眼神中咽了回去。
难怪她这些年默许宫中,默许她们对摄政王不敬。
如今,这是摄政王考核过关了。
她皱了皱眉,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却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儿。
她有些担心,“现在陛下对他好,他会尽心尽力,可若他日,陛下对他不好了呢?”
追云瞥了她一眼,“那就继续对他好啊。”
“这一把利剑在手,霄儿有什么理由对他不好?”
雪微咽了咽口水,沉默下去。
追云却未再对她说过多,有些事情,点到即止。
楚焰身世可怜,极为自卑,若非为了霄儿,为了楚家江山,她绝不会如此磋磨他。
想到这儿,她又再重申了一句,“以后你们对他好点儿。”
雪微连忙点头。
别说她,就说今儿柚香经此一遭,只怕日后也会对摄政王加倍的好。
······
楚焰一下朝,就见公主府的人守在长安门外。
那侍者是一贯的孤傲,行礼也甚为敷衍,“长公主有请。”
楚焰皱了皱眉头,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最近谢家那位办的事,京城里虽还没传开,却瞒不过他的耳朵。
长公主这是想起来要用他这把利剑了?
他暗笑一声,上了公主府安排的马车。
“王爷,殿下在听雨亭等您,请跟奴婢过来。”
下了车,就是一个女婢候着,楚焰认识她,是长公主身边那个叫柚香的丫头,不熟悉的是,头次见这婢子低眉顺眼的,仿若换了个人。
他扭头看领他来的那名侍者,也是一脸懵的样子。
看来,吃错药的不是他。
他抬步跟上,公主府他来了几次,却是头次进这公主府的花园,枝繁叶茂的,赶走了不少盛夏的酷暑。
凉亭四周垂了纱帘,有婢子在内掀开纱帘,一股凉气扑面而来,灭了不少他这一路行来堆积的烦躁。
追云半躺在美人榻上眯着眼,一副懒散散的模样,也不睁眼瞧他,只自顾的挥了挥手。
“皇叔,随便坐。”
上次听她这般喊,还是三年前胡国舅要见他,天牢门口,她捧着一杯鸠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皇叔,劳烦了,好好替我送送舅舅。”
他面无表情的择凳而坐,心中悬着的一颗大石彻底落下。
看来真与谢驸马带回来的那位有关。
“王爷,请。”
刚刚掀帘的那位婢子舀了一碗满满的冰糖果子汤给他,楚焰盯着上面的几块零碎的小冰块发呆。
“吃吧,很好吃。”追云起身坐到了他的身旁。
楚焰面色一僵,他倒宁愿她如之前那边横眉冷对,如今,这实在让他有些仓惶。
他用勺子搅了搅那果子汤,指尖捏了捏那勺子,又急匆匆放下。
他起身作揖,“长公主有什么事吩咐就成,我自会去做。”
追云朝他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好。”
“你先吃了再说。”
本是极为靓丽的笑容,偏楚焰觉得如芒在背,这等软刀子磨的他难受。
他坐下几口将那汤水喝下,味道如她所说,的确不错,可他却没时间回味,又是起身追问,“长公主找我来,所为何事?”
追云也知,他对自己的刻板印象非一日能缓,索性直接提了要求,“我要你帮我去江南救一人。”
“不是杀人吗?”
楚焰惊诧过后,连忙垂下头。
怪不得他如此震惊,实在与他所想差异太大,简直是南辕北辙。
“救,救谁?”他赶忙找回场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追云盯着他笑了笑,没去追究他刚刚的失言,早知道这京中的是都瞒不过他。
她也不拐弯子,直言道,“你待会儿去一趟柳明巷,从东巷口进入,左边第五个人家,门口挂着一个‘云’字的红灯笼,里面的人自然会将你需要救的人告诉你。”
楚焰又是眉心紧蹙,并不痛快应下。
追云没有催他,只是继续道,“你此去青州,救人为首要任务,回来时途径贺州,帮我给靳家家主带一封信,他看了,自然会让你带答案给我。”
楚焰看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青州,那是谢家一族的盘踞之地。
她要他去救什么人,直接跟谢驸马说不是更为稳妥。
除非这人的命,是谢家,或者说,就是谢驸马要的。
他还在纠结之间,追云已起了身,朝他深深作揖下去,“皇叔,拜托了。”
“这一趟,还希望您能隐藏踪迹,不要让谢家人知晓。”
楚焰有些怔,连退两步,匆匆作答,“好,好。”说完了才知自己应下了什么。
可追云已是笑容灿烂,楚焰再不好推拒。
只是为何,他总觉着她这人的笑容中间隐藏着几分令人难懂的苦涩。
“雪微,将这冰糖果子汤给皇叔打包一份带回去,再配上柚香早上新做的枣子糕,记得用冰盒仔细装妥当了。”
刚给她递果子汤的那婢子微笑着应下,转身去忙了。
楚焰连忙推拒,“不用了,长公主。”
“要的。”追云眉开眼笑,“就当先付你定金了,回来我给你接风。”
楚焰眉头挑了挑,刚刚果然是自己多想了,这人,一贯的无赖,他刚刚怎么就会觉得她可怜呢。
待那婢子拎了篮子回来,他接过来转身要走,追云却喊住他。
“你常年在外行走,做的又多是阴诡之事,身边该多带几个护卫的。”
楚焰愣住,有些不适应她突如其来的关心,总觉得,今日她很怪,她两个婢子更怪。
就在他浑身寒毛全起之际,又听追云说道,“算了,我待会儿进宫,直接让霄儿给你拨两个潜龙卫,总比你府中那些好得多。”
楚焰刚要谢却她的好意,追云的近卫阿穆就引着徐祥从园子里拐出来,正向他们这边走来。
看到他也在,纵是服侍了两代帝王的徐祥也没能忍住眼中的惊讶。
不过他很快掩饰了下去,分别向两人行了礼。
追云爽朗笑道,“可是霄儿要见我?”
徐祥笑了笑,姿态很低,“是呐,陛下在宫中摆了宴,等着您一起去用餐呢。”
“恩,好。”追云缓缓起身,将裙摆整了整。
临走前,又朝楚焰笑了笑,“皇叔,我的事就拜托了。”
徐祥听此又朝他这边瞥了一眼。
追云停在徐祥身旁,催促了声,“徐总管,走吧。”
“哎,好,好。”徐祥忙不迭的跟上她。
楚焰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那徐祥似乎是压着声线在跟她说什么,偶尔换来追云的两次点头。
小皇帝这是,也知道了谢驸马的作为吧。
就是,他要怎么做呢,或者说,她要怎么做呢?
他简直好奇极了。
推拒追云身边女婢的相送,他出府的步伐相当愉悦,甚至是越走越急,他简直迫不及待的就要去完成她交给他的救人任务。
长公主,呵,原来高高在上的人也和他一样,有喜怒,有悲苦,也有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