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街道两侧有不少铺子,临街的巷口还有小摊贩拉着板车,做点小本买卖,叫卖声不绝于耳。
叶云昭面上镇定,但步履匆匆、衣袂翻飞,她边走边往回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没有韩县丞,走到一处巷口时,才转了弯。
进了巷子便安静不少,叶云昭左拐右拐,到了一处瞧着很是阔气的门脸,这才停了脚步。
她抬手轻叩,又左右张望,确认确实无人后,又焦急地敲了几下。
“娘子找谁?”门后小厮探头道,“可有拜贴?”
叶云昭推门就想往里进:“找陈靖山,有急事,快让我进去!”
“诶诶诶!”小厮用力抵着门,“你这个小娘子是做什么!没有拜贴还想闯!还敢直呼我家主子名讳!”
叶云昭急切道:“成!成!我不进,你快点去通传!有急事!”
小厮耻笑道:“你让我通传我就通传?想见我家主子的人多了去了,要是个个没拜贴的都需通传……”
如同倒豆子般的话迎面而来,叶云昭实在不想同他在这里浪费时间,清了清嗓子,正要高呼陈靖山的名讳。
却听到院内有一道熟悉声音响起:“你在那处做甚?”
方才还啰嗦不停的小厮立即止住了话口,扭头冲那人道:“张管家,有人闹事……”
张管家?
叶云昭眼眸一亮,若是没有记错,上回送陈靖山出门的就是这位张管家。
她急忙拍门:“张管家!是我!是我!”
张管家闻声一愣,连忙跑了过来。
看门小厮还在冲叶云昭呲牙咧嘴:“你这小娘子,好没脸皮的……”
张管家透过门缝看出是上回的姑娘,抬手往小厮后脑勺打了一下:“赶人就赶人,你嘴上啰啰嗦嗦做甚!倒叫外人看了热闹。”
叶云昭又往前走了半步,蹙着眉,急切道:“张管家你还记得我么?就是上回……上回陈靖……陈掌柜出门时,正巧碰上……”
张管家连忙笑道:“记得记得,娘子今天也是找东家的?”
叶云昭匆匆点头:“他在家么?”
“在,自然在家。”张管家示意小厮开门,又斥责道,“方才你也是胡闹,还不快给这位娘子道歉!”
在二人你一问我一答几句话里,小厮早已察觉出此人身份不一般,先前只心脏通通只跳,生怕贵人发火。
如今张管家递了话口,小厮“扑通”一声跪在青石板上,脆响,听得叶云昭心头一颤。
“贵人万万饶过小的罢!方才是小的不长眼,冲撞了贵人……”
叶云昭虽然已来这里将近百天,但依旧见不得旁人跪地磕头,她急忙弯腰将人扶起来:“无事无事。”
又因着时间紧张,叶云昭只匆匆叮嘱几句后:“张管家,快带路。”
她风风火火地往里赶,张管家则是不知所措地加快了脚步。
“这边,娘子先在此处稍等片刻。”张管家将她引到一处茶室,摆了摆手,几个小丫鬟颇有眼色地给她泡茶。
等张管家走后,叶云昭的手指在紫檀茶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只是实在坐不住,她焦灼地在屋里踱来踱去。
小丫鬟垂头将茶盏递到她的面前,期间一言不发。
眼下她哪有心思品茶,抄起茶盏,将清透温热的茶汤一饮而尽。
侍茶的丫鬟许是没见过这般豪放饮茶的贵客,被惊了一跳,抬手接过茶盏后又倒了一杯。
匆匆赶来的陈靖山正巧看到这一幕,他笑道:“有时我也觉着,雪山黄芽一口饮尽才算痛快。”
此话一出,叶云昭猛地回身,她轻蹙着眉,语气里透着焦灼:“我有事问你。”
见她的焦急的模样,陈靖山立刻收起来玩笑的心情,摆了摆手,遣散了屋里侍候的人,连门外的张管家也要离开。
叶云昭好似想起了什么,往前了两步,朝着他道:“张管家,不要苛责方才那位小厮。”
张管家脚步一顿,不知如何是好,他尴尬地笑了笑,瞟了一眼陈靖山。
叶云昭后知后觉地侧头看向陈靖山:“可以么?”
“跟你说话没听到么?”陈靖山拿着茶盏道。
张管家“嘿嘿”一笑,朝着叶云昭道:“贵人放心,不会的。”
说罢便离开了。
陈靖山关切道:“是有什么急事么?”
叶云昭回头,眼神中带着几分的探究与猜疑:“是你杀了岳州知府么?”
“咣当”一声,手中的茶盏掉到了桌上,陈靖山被惊了一跳,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岳州知府他……死了?”
叶云昭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不知道?”
“只怕整个岳州城都无几人知晓此事罢。”陈靖山喃喃道,“怎么就死了呢?”
叶云昭坐在茶桌另一边,看着窗外的假山流水,缓缓道:“你原本是打算怎么做的?跟我说说你的计划。”
叶云昭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时刻看着她的陈靖山明白,虽然语气中带了几分恶意的揣测,但他理解,不仅理解,还把理解内化成了担心。
嗯,她担心自己。
陈靖山给她倒了杯茶:“若是没发生此事,今夜午时,明婉君会因病“暴毙”家中,七日后下葬。”
看着叶云昭眼神中的琢磨,他又补充道:“当然,不是真的暴毙。然后陵南县会出现一位逃荒的秀才,秀才妻儿死在了逃荒路上,还好叶县令慧眼识人,许了‘他’夫子的营生,往后便在陵南县度过余生了。”
听了这话,原先对陈靖山的怀疑已经从十分减到了五分,叶云昭问道:“难不成你觉得知府府里的府医是傻子?任你诓骗?就算你买通了府医,那我问你下葬之事如何糊弄?”
陈靖山道:“只怕你不晓得,岳州城外有个乱葬岗,到时候随便找一具年轻女子的尸身,入了知府家的祖坟,总好过在乱葬岗无人跪拜。”
叶云昭没再说话,她摇了摇茶盏,缓缓起身,意欲离开。
陈靖山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道:“你怀疑我。”
看似是问,实则语气笃定,还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惆怅。
叶云昭转头看他,目光炯炯,言之凿凿问道:“我不该怀疑你么?”
陈靖山点了点下巴,感受到她手腕的挣扎,立马松了手:“既然他死了,县学夫子的事情迎刃而解,你应该高兴才是。”
叶云昭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眼前男人眼眸里透着不容忽视的冷漠与幽寒。
这是一条人命啊!
她在心底无声地呐喊,前些日子还是活生生的人,而如今却……
叶云昭越想越怕,她脚步踉跄,不顾陈靖山的阻拦,快步往屋外走去。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估计过不了几日明婉君就能去陵南县当夫子了。”
听了这话,她反而越走越快,她不敢相信,陈靖山居然这么……
这么冷漠……
一个活生生的人惨死家中,他想的却是自己想要的夫子马上就可以去解决县学的难题了。
如今正是正午,太阳晒得人暖乎乎的,可叶云昭却一身冰凉,她接受过的教育不是这样的。
“贵人,方才是小的有眼无珠,多谢贵人替小的辩解。”
叶云昭走到门口时,又遇见了那个看门小厮,他低声下气地说着什么,她却跌跌撞撞出了门。
叶云昭行尸走肉般离开了陈宅,直到了岳州城门处,寻到了在此处等着自己的韩县丞,才有些许的回神。
“事情办妥了?”韩县丞将毛驴脖颈上的缰绳递给她,看她什么也没带回来,又好奇道,“我原以为你去绣坊是为了制衣的。”
叶云昭怔愣了一瞬,很快接过缰绳,扯出一抹笑意:“本是想着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岳州城,打算制件冬衣,只是先前替我制衣的绣娘不在,等了许久还未回来,便算了。”
二人牵着毛驴往城外走,韩县丞压低声音道:“不妨事,我估摸着……下葬时咱们还得再来一趟,到时候你再去瞧瞧。”
叶云昭点点头,牵着小毛驴跟上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岳州知府惨死一事,二人兴致都不高,叶云昭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这么沉默着,沉默着往陵南县走去。
*
陈靖山将茶水一口饮尽,反倒品出几分豪迈,他轻笑一声,唤道:“我要出门,把马牵出来。”
不到半柱香的工夫,他又换上了那身靛蓝色骑装,特意带了一顶斗笠,绕小路离开了岳州城。
岳州城只知如意楼二东家陈大武艺高超、擅长骑射,却无人知晓平日里瞧着谦谦君子模样的陈二也是身姿敏捷、骑马射箭更是不在话下。
马儿迎风狂奔,陈靖山身子前倾,一手持缰绳,一手挥鞭,马儿长啸一声,愈跑愈快。
一人一马在山间狂奔了半个时辰,直至到了一处山涧处,才算停了下来。
陈靖山寻了一处草木茂盛的地方,将马儿拴在了粗壮的树干上,轻轻地拍了拍骏马,狂奔了一路的马儿甩了甩鬃毛,低头吃草。
他则是往远处走了不短的距离,拐了两回才钻进了一条山缝之中,山缝狭小,他这样的身形需得侧身慢进,挪了大致有五六米的样子,山缝渐渐宽了,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硕大的山洞。
山洞中有一堆点燃的树枝,瞧着早已熄灭了,陈靖山用马鞭抽了一下,堆放整齐的树枝被打的四处都是,他将手中的树叶扔进火堆中,深绿色的叶子越变越黑。
看来人是刚走没多久。
他冷笑一声,自顾自地躺到了石床上。
大约等了半柱香的工夫,山洞与山缝衔接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陈靖山迅速起身,闪到了山洞一侧,屏息凝神,死死地盯着山洞入口。
一个黑壮男人钻了进来,男人身形比陈靖山更高大,因此很是费力,有些踉跄地跌进了山洞。
陈靖山在他背后,趁其不备,刹那间马鞭狠厉无比地甩了过去!
男人虽猝不及防,但反应极快,迅速转身,扭头看见袭击自己的是陈靖山,男人嘴角一笑,横扫前滚,二人打作一团。
许是男人放松警惕,陈靖山抓住时机,马鞭死死地勒住了他脖颈,见他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陈靖山从腰身中抽出一根麻绳,异常迅速地捆住了他。
男人有些气急败坏地瞪着陈靖山:“松开!”
陈靖山目光掠过些许狠厉,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和自己有六分相似的脸,沉声审问道:“你是不是和那些土匪还有联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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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这是一条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