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西……”冬柏娘忽地回过神,将未吐出的“西乡王大娘”几个字咽了回去,道,“韩县丞,你管是何人说的,只管快些让我家冬柏入县学就是。”
韩县丞瞧她的样子,已然猜出背后定有风言风语,要不然,怎会一群人同一个时辰闹到县衙门口。
不过此事他不大清楚,只是数日前听叶云昭随口提了一句,于是他连忙摆手安抚诸位:
“这事我晓得了,你们先回家等,若有消息我定早早派人张贴告示。”
人群中还有些不情愿的,但冬柏娘见好就收,与方才大吵大闹的模样截然相反:
“韩县丞果然是陵南县的好县丞,自然是谁都比不了得!”
又朝着那些不满的人开口:“得了得了,韩县丞既然说了有消息定会通知,难不成还会欺骗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只管将心放肚子里,回家等着就是!”
冬柏娘说罢还有模有样地鞠了个礼,才拨开人群,挎着篮子愈走愈远。
旁人没了主心骨,自然如同鸟兽散,韩县丞朝着几个“钉子”诚恳解释,如此,县衙门前才恢复平日的肃穆。
韩县丞踏阶而上,冲着不远处的刘麻子招招手:“你可知县学之事?”
眼瞧着有人因着县学来闹事,刘麻子倒不知叶县令遣他去打扫县学的事能不能说出口了,一头是派他做事的叶县令,另一头是因着此事被百姓围在县衙门前的韩县丞。
因此他虽瞧见过叶县令偷偷进了县学,也只模棱两可地回答:
“属下不知,不过叶县令先前确实派属下将县学修葺了一番。”
韩县丞狐疑道:“她没请夫子授课?”
刘麻子笃定道:“没有。”
没问出什么的韩县丞衣袖一甩,疾步走进了县衙,刘麻子抹了抹额角的汗珠,想先同叶县令知会一声,可竟想不起今日何时见过她。
待傍晚时分,暖黄色的日头挂在山尖尖上,散发着残存的暖意,叶云昭才背着背篓回到县衙。
她放入了县衙,那头韩县丞便在屋里得到了消息,他快步而出,与叶云昭在院里碰了个照面。
叶云昭自顾自地冲他打了声招呼,便要侧身路过,可韩县丞向一旁挪了两步,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叶云昭不知何意,抬头看他,才发现他眉头紧蹙,脸色不大好。
韩县丞道:“叶县令,今日我听说了一件事。”
“何事?”
“听说你早已重办县学,可有此事?”
韩县丞此话说得笃定,原意是想着诓骗她,诈出实情,只是殊不知叶云昭等这一日已等得耐心都快要没了。
她欢喜道:“当真有人问?”
韩县丞并未直接回答:“难不成你真的重办了县学?那么旁人说县学早已授课也是真的了!?”
叶云昭心情大好,她日日盼着王大娘多替她宣扬宣扬,可一日比一日安静,直至今日才听到心心念念的好消息。
她思索片刻,虽说县学没有夫子授课,但她教翠花娘子和雪娘做水晶糕,怎能不算授课呐?因此,满脸笑意:
“那是自然。”
闻言,韩县丞只觉得天旋地转,当初叶云昭同他说想重办县学时,他并未当真,但后来他也觉着叶云昭的提议有几分道理,便想着等补撒蚕粪的事情结束,他就着手此事,请位夫子。
一是能得百姓赞叹,二是此事也算得上是政绩,届时他求旁人升迁,也有个拿的出手的事情。
只是韩县丞万万没想到,叶云昭竟如此雷厉风行,不过才提了十几日,此事就办了!?
眼瞧着到手的政绩落到了她的身上,韩县丞是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此事你怎能不先同我商议?今日都有人闹到县衙了!”
叶云昭不止他心里的小九九,还满心真诚道:“韩县丞,莫不是你忙忘了?我研究同你商议过了。”
她嘴角上扬,“下回再有人来‘闹事’,你只管让人找我就是。”
说完,叶云昭哼着小曲儿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徒留韩县丞在此处暗自神伤。
次日清晨,叶云昭特意打开了县学的大门,刘麻子听了她的吩咐,在县学门前摆了张案座,叶云昭便坐在案座前闭目养神。
不大一会儿,便有人找在一旁瞧她,甚至窃窃私语“叶县令这是做什么。”
“怎地将县学的门打开了?”
更有甚者听了此事,牵着自家的孩子站在县学门前,对着闭着眼睛的叶云昭轻声道:
“叶县令?”
叶云昭缓缓睁眼,瞧了瞧围在自己四周的人,人不少。
“何事?”
牵着孩子的妇人腼腆一笑,问:“叶县令,我瞧县学门开了,莫不是孩子们能读书识字了?”
“县学是开了不假……”
没等她说完,人群中好似沸腾了,面前的妇人脸上笑意更深,推了推她身旁的小男孩,试探道:“叶县令,你瞧瞧我儿子,不过七八岁,已经能帮着家里打算盘了。”
这话一出,妇人身后的百姓纷纷惊叹其为才子,叶云昭估摸着此等场面妇人见过不少,依旧十分自信地站着。
在陵南县,七八岁的孩童能打算盘,已然是个好苗子,只是叶云昭是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孩子,是经历过幼儿园大班就开始学珠心算的孩子,她自然不觉着有什么好惊叹的。
更重要的是,她早已决定县学只收女子。
见叶云昭气定神闲地坐着,妇人有些急了,追问道:“叶县令,你仔细瞧瞧。”
等人群稍稍静了些,叶云昭才开口:“果然伶俐。”
妇人面前的急切转为安心,她就知道,自己的儿子这般聪慧,无论如何都能进县学,她脸上带着神气,笑着开口:“叶县令,那明日我便备好拜师礼来。”
见她要走,叶云昭抬手拦她:“娘子莫急,县学暂时不收男子。”
“叶县令你……什么!?”妇人脸上的笑容一僵,不可置信地问,“你方才说什么?”
叶云昭脸上带笑,沉声道:“县学暂时不收男子。”
“叶县令这是何意?”妇人面色一沉。
一旁的人群也窃窃私语起来:
“县学何时有只收女子的道理!胡闹!”
“有何不可,我倒觉得极好。”
“难不成是叶县令瞧不上,故意寻了个由头?”
……
叶云昭充耳不闻,她不想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颇为诚恳地回答:“县学如今没有夫子,如此聪慧,娘子难道不怕耽误了么?我倒觉得不如送到岳州城的私塾,虽说花销大些,但对孩子也是极好的。”
这话说得圆滑,让这妇人找不出一丝不满来,周围人的低语声令她心烦意乱,如今也没什么兴致追问县学怎会没有夫子了,叶云昭给了她面子,她自然顺着答:
“叶县令说得有理。”
话罢,便拉着身边的小男孩挤出来人群。
她走了,旁的又来了:“叶县令,县学怎会没有夫子呐?”
叶云昭笑道:“既然大家想知道,那我就直说了,县学暂时只收及笄的女子,因没有夫子,所以暂时由我教大家技艺。”
人群里有人好奇追问:“技艺?莫不是琴棋书画?”
“琴棋书画有何用……”
陵南县不少百姓还吃不饱饭,对于此类世家贵族的消遣活动颇瞧不上,说着就要离开。
叶云昭道:“自然不是,县学教的是赚钱的技艺,若想知道是什么,各位倒不如两日后来县学瞧瞧。”
赚钱的技艺?
先前叶云昭说了那么多,都不如这五个字吸引人,不少人追着还要再问,叶云昭却冲着不远处的刘麻子使了个眼色,此后未发一言进了县学,将众人关在了县学之外。
刘麻子看不懂她的心思,傻愣愣地问:“叶县令,你怎不直接讲个清楚?说得这般不清不楚,若是两日后没人来呢?”
叶云昭轻笑一声:“有时候说得太清楚反倒不好。”
她相信不出一个时辰,县学要教授赚钱的技艺这句话就会传遍整个陵南县,对于此事的好奇,一定会吸引到人。
“过几日,你且等着看就是。”
刘麻子见她神色如常,言之凿凿,摆得是底气十足的架子,他好似被叶云昭影响了,竟也从心底里认定,两日之后,肯定会有人来。
“若是韩县丞问起,属下如何回答?”
刘麻子说话是垂头垂目,他心里清楚,眼下这话虽然说得简单,但是带着站队的意味。
陵南县虽然贫瘠,但这般小的县衙里也有不少拉帮结派之人,先前韩县丞同上一任县令各有心腹,彼时刘麻子规矩老实,不站这个也不支持那个,自然是县衙最底层的衙役。
后来叶云昭走马上任,他本想明哲保身,但见她设计耧车也好、收留流民也罢,更或是知晓了韩县丞的所作所为……
总之,不知何时起,刘麻子生出了几分投靠叶云昭的心思。
他话里的意思,叶云昭猜得出来,虽不知为何如此,但还是笑道:
“一五一十地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