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叶云昭愁眉不展,瞧着心事重重的,可自己早已安顿好庄雪娘子同她女儿的住处,叶县令究竟是为何事烦恼呐?刘麻子想不明白。
说来倒不是大事,叶云昭前日亲眼瞧见雪娘的处境后,她脑袋里忽然生出说出来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她想办女子县学。
更荒唐的是叶云昭打算招收的是——成年女子。
翠花娘子也好,雪娘也罢,或许她们婚姻幸福,也或许相当糟糕,可总要在地里刨食,在地里为自己的未来谋出路。
叶云昭从未有过看不上她们灰头土脸的想法,相反,在陌生的世界能遇到她们这般坚韧不屈的女子,叶云昭深感幸运。
自己的意外到来,加之满脑子现代社会的奇思妙想,若是这些法子能帮到她们,能改善她们的生活,叶云昭有什么理由放弃呢?
陵南县如同她们的女子不在少数,男子尚且能进山打猎,女子终究是困在这小小的陵南县,小小的田地中。
猎户家的女子叶云昭倒是不担心,这些寻常农户家的女子,若是能学些赚钱的法子,岂不是件天大的喜事?
最重要的是,陵南县家家户户都用得上三脚耧车,有了这个东西,每家每户哪里还需要那么多人力侍弄田地,况且等天气再冷些,农活儿更少。
与其整日在家窝着,倒不如去岳州城做摊贩或是货娘。
不过这些事情叶云昭想得好,若真办起来,麻烦事儿必然是一个接一个了。
眼前最大的麻烦就是没钱。
叶云昭拿着昨日翠花娘子揽好的脆柿子,无奈地咬了一口,虽然柿子脆甜,但她实在笑不出来,眉头紧皱,深深地叹了口气。
暂且不说钱的事,授课的夫子叶云昭虽然可以担任,但她平常免不了要去田间地头检查一二,最少也得两个夫子。
至于另外那个,叶云昭早就有了心怡人选,自然是聪慧内敛的孙宁。
不过上次孙宁拒绝来县衙任职后,叶云昭拿捏不准她的心思,只怕她不愿做工房胥吏,更不愿做什么夫子,毕竟木工活儿可是孙宁吃饭的祖传手艺。
想到这里,叶云昭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接二连三的叹气声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引得一旁的庄雪会错了意:“叶县令,我这几日寻了几间合适的房屋,你放心,过两日我便和春花搬走,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庄雪穷得叮当响,包袱里拢共两身衣裳,外加一卷破麻席,还带着一个比二丫还要小的孩子。
叶云昭语气不容置疑:“雪娘你安心住下!你别误会,我叹气是因为公务,并非因为你们。”
“你先前不是说有两个孩子么?怎么只有春花?”
庄雪咬紧嘴唇,征愣了片刻后:“另一个……他不愿给我。”
黄四狗如今被打的下不来床,需要人照顾。更何况他一向看不上春花这个小丫头,在黄四狗心里,生儿养儿都是为了养老的,虽然先前他从未养过。
总之,石头被迫留在黄四狗身边。
对于此事,叶云昭爱莫能助,大齐律法中有详细规定,若夫妻义绝,子女均不能带走,如今庄雪能带着春花已算是万幸。
叶云昭安慰了她几句,心中也做足了准备,抬脚出了后院,打算将自己心中十分“大逆不道”的想法告诉韩县丞。
因为创办县学这种大事,县令一人说了不算,需县令、县丞、县尉三人同意,不过陵南县并无县尉,游说一人总要比游说两人轻松。
叶云昭轻叩了几下屋门,听见里面有了动静,才推门进去,屋内韩县丞正坐在桌前写些什么。
“韩县丞,忙着呢?”叶云昭十分拘谨地搓了搓手,干笑了一声。
韩县丞反倒一脑门的疑惑,他虽同叶云昭共事不久,但早已晓得她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何时学会了寒暄?
“叶县令若是有事,尽管直说。”
叶云昭旁敲侧击问:“你可知陵南县为何没有县学?”
提及此事,韩县丞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事儿说来话长……”
叶云昭探直脑袋,急忙开口:“那你长话短说。”
韩县丞抬眼瞧了瞧她,嘴里蹦出两个字:“没钱。”
这……一时噎得叶云昭不知要说些什么好了。
她搓了搓手,试探着开口:“若是我们有钱了呢?”
“有钱?哪来的钱?”韩县丞追问。
“叶县令,莫不是你想办县学?不是我韩某人泼冷水,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闻言叶云朝有些急了:“这是为何?难不成你不知道县学对……”
没等她说完韩县城解释道:“我自然晓得办县学对陵南县百姓极好,可这事并非你我二人能做主的。”
“什么?这是何意?”叶云昭有些不知所措道。
“这事儿跟岳州城有关。”
十几年前陵南县的县令假借办县学的名义私吞不少银两,自此之后,陵南县便再无办县学的权利。
若是有适龄儿童,只得越过群山到岳州城念书,不过陵南县有三五户人家,还算富裕,因此办了私塾,也出过几个秀才。
如此一来便麻烦了,上回岳州知府那句似关心似挖坑的叮嘱,叶云昭如今还没琢磨清楚,若是他不肯点头,那县学的事儿自然想都不必想了。
弄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叶云昭非常难受地叹了口气。
见她如此反应,韩县丞反倒松了口气,他原先怕这个犟驴一般的县令会因为此事闹到岳州,若是驳了知府大人的面子,他升迁的事儿便走到头了。
不过他的想法真可谓是大错特错了,前一秒垂头丧气从屋里出来的叶云昭,下一秒便犟驴上身,因着事在人为的道理,下定决心要去岳州城问个清楚。
因此,在韩县丞没瞧见的地方,小叶县令借了一头小毛驴,本着不能白跑一趟的原则,绑上自己的大竹篓,美滋滋地启程了。
三到岳州城,叶云昭早已没了昔日的新鲜,她骑着毛驴直奔岳州府衙,本要出示自己的劵历。
岳州府衙门口的六个衙役好似认出了她,撇了一眼她身后的小毛驴,并未打眼瞧劵历,便放她进了门。
他们不拿她当外人,叶云昭更不拿自己当外人,熟门熟路地将小毛驴拴到一处,又问了三两个衙役,方才摸进知府办公的屋子。
屋外青竹翠雅,颇有一番趣味,叶云昭喜欢竹子,她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几眼,才进了屋。
叶云昭摆得是伏低做小的姿态,笑得谄媚:“知府大人真是废寝忘食,下官定要以您为范!”
岳州知府闻言抬头,皱眉问:“叶云昭?你不在陵南县老实呆着,怎么来这里了?”
叶云昭神情不变,笑着开口:“下官是特意来汇报成果。”
“成果?”
岳州知府不免觉得有些可笑,陵南县向来穷困,地势又实在一般,这不过十几日,能有什么成果?
“没错!”
叶云昭原本不想让他知道三脚耧车的事情,可事到如今,三脚耧车反而成了她的敲门砖。
“陵南县麦田已全部开垦完成,秋季蔬菜出了不少苗,下一步则是……”
没等叶云昭说完,岳州知府眼睛一眯,咋舌道:“全部麦田都翻了?”
“都翻了。”
怎么可能?
陵南县虽地势崎岖,但人均田地可不算少,再加上陵南百姓是出了名的懒散,怎么可能全部麦田都翻了。
岳州知府上下打量着眼前之人,说是瘦弱也不为过,怎么可能有本事鼓动所有人耕地?
莫不是说大话吧。
岳州知府冷哼一声:“叶云昭,若是欺瞒上级官员,可是要挨板子的。”
叶云昭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下:“下官怎敢欺瞒大人!左不过是造出了三脚耧车,开垦效率大大提高,下官万万不敢胡说。”
“三脚耧车?这是何物?”
叶云昭连忙起身,先是到屋门处探头左右瞧了瞧,栓上门,闭了窗,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见她这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岳州知府嗤笑一声:“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说的那劳什子三脚耧车,还是个见不得人的东西?”
叶云昭好似没听出他语气中的讥讽,蹑手蹑脚走到他桌前,二人隔桌而望,她压低声音:“三脚耧车既能开垦,又能播种,一日能耕三亩地呐!”
“你还说不是胡说!怎么可能一日耕三亩地!”岳州知府斥责的话虽不容置疑,但语气并不像先前那般笃定。
叶云昭言之凿凿:“若是大人不信,大可亲自去陵南县看看。”
此话一出,先前再多的不信都酝酿成了匪夷所思,小小的陵南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叶云昭早就摸清了他的心思:“大人,此物堪称神具,只是此物乃旁人祖传的东西,因此不过三五架。”
岳州知府自然听得明白她话里有话,只稍微思索,开口问:“既是祖传,此人可收徒?若是收徒,你寻个合适的人塞进去就是。”
叶云昭垂头叹了口气,十分无力地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的圆凳上:“若是这么简单,这么容易,下官早就带来献给大人了。”
“此话怎讲?”
“那人家中颇为富裕,虽说他一身本领,但您晓得天底下谁不想做官呐?那人也不能免俗,想着让胞弟念书入仕,同下官说过好几回。”叶云昭皱眉不展,语气也十分低落。
她并未说明提供三脚耧车想法的人是自己,也未说明建造三脚耧车的人是孙宁。说实在话,叶云昭尚不了解眼前这位知府大人的为人,更没摸他的想法。
若是说的太过清楚明白,反而会给自己和孙宁带来烦恼。
岳州知府反而不解:“莫不是他不愿请私塾夫子?”
陵南县实在偏远,更何况那人无权无势,不少读书人瞧不起这种地方,对此,岳州知府还算理解。
“正是!正是!”叶云昭心中窃喜,她正好不知如何再圆。
岳州知府满脸无语,恨不得脱口而出“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他强忍着不满,只觉得叶云昭是个蠢货:
“此事还不简单?你将他胞弟送进县学不就好了!难不成他还瞧不上县学里的夫子?”
叶云昭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忙鞠了礼,说的话不清不楚:“知府大人,那您便是同意他入陵南县县学念书了?”
“当然!”
叶云昭垂目补充:“只是他这胞弟年纪有些大了,如今已有十三、四岁……”
“十三、四岁算什么?”岳州知府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道,“哪怕他再添上十岁,称作二十三、四岁,本官也同意他入陵南县县学!”
闻言,叶云昭扬起灿烂的笑容,这次心甘情愿地行了礼:“多谢大人指点,下官定将此事办好!”
“那三脚耧车……”
叶云昭心里明白此物早晚会被人知晓,不过能拖一日是一日,她们陵南县还没脱贫,难不成要帮着富裕的岳州城富上加富?叶云昭可不愿意:
“大人放心,我定寻个聪明人拜他为师,争取明年秋播前学会三脚耧车的制作法子。”
岳州知府并未察觉出她的小心思,以为是此物制作太过繁杂,十分体贴地表示理解。
虽有了办县学的权利,但办县学的钱……
岳州知府起身开了门,正要送客,一回头竟瞧见叶云昭“嘿嘿”一笑。
“还有何事?”
瞧着叶云昭面上不好意思,可食指和大拇指暗暗搓了几下,颇有蹬鼻子上脸的架势:“大人,县学有间房屋塌了,您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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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女子县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