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四狗最近心情不大好,往常偶尔还能赢两三文钱,买几个素包子吃吃,可最近几回他都是输了个精光。
他知道庄雪经常摘一背篓的野果去城里卖钱,不说多,应是有三五文钱的私藏,黄四狗自然打起了这钱的主意。
只是他回回瞧见庄雪就生气,女人瘦弱干瘪,忒没福气,说是丧门星也不过分。他没娶庄雪前,父亲是陵南县数一数二的猎户,家境不说富裕,但远比如今要好。
刚娶了庄雪一年,黄四狗随着父亲进山猎野猪时,不慎遇上了山老虎,父亲命丧虎口,自己也落了个跛脚的毛病。
这一切不都是庄雪的错么!若不是娶了这个瘟神!我老黄家怎么混成现在这样!我黄四狗怎么会过这种日子!
庄雪未出阁前称得上娇小可人,要不然绝不会嫁到猎户家去,只是黄四狗并未承了他爹的活计,又长得贼眉鼠眼,正经人家的好姑娘不愿意同他来往,庄雪的哥嫂为了一两的聘礼将她许了出去。
黄四狗在屋里摸了铜钱,一把将三五个铜钱揣进怀里,心里只想着要靠着这几个铜钱翻盘,心心念念想着把先前输了的银子赢回来,不过他路过灶屋时放慢了脚步。
不对劲。
最近庄雪太奇怪了……
她头上挽的发髻旁竟簪了一朵蓝色小野花!
要知道庄雪从来没有簪过花,如今这种变动惊得黄四狗心中有些没底,莫不是这贱人有了相好!?
心里忽然升起的这个念头,激得他原先要去赢钱的心都沉了下去……
对于他的一举一动,庄雪是一概不知,她只晓得前几日叶县令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和离也好,义绝也罢,总之一想到自己能离开这个家,庄雪便觉得身心舒畅,连黄四狗那混蛋都瞧着顺眼了。
今日清晨,她又像往常一样背着背篓进了山,忙到午时才摘满了整整一背篓的山葡萄和红果子。
可庄雪刚到家,屋里便扔出一个木凳,只朝她袭来。
“哎呀!”庄雪吓得一惊,抱头闪躲,虽未被木凳砸到,但背篓里的山葡萄却散落了一地。
山葡萄果子虽然小,但酸甜可口,岳州不少有钱人愿意花两三文钱尝尝鲜,这也是庄雪谋生的活计,不过这个物什极其金贵,一碰一拿都影响卖相,更别提如今摔落在了地上。
庄雪忍无可忍,想起叶县令同她说的话,黄四狗殴打自己的事情必须得让外人瞧见,她便怒目而视:“你又在家发什么疯!这些山葡萄可是给孩子买粮的钱!”
“天天只知道赌,你可为你的孩子谋个一分一厘?倒不如死在外面!”
庄雪之前很少反抗,一是无父无母,没有靠山,二是生怕黄四狗气急了打得更狠。黄四狗知道这些,向来嚣张。
可没料到的是,今日庄雪竟如此斥责自己,黄四狗先前的疑虑仿佛落了定,撸起袖子,从屋里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
“你这个扫把星!竟敢咒老子去死!怎么!你克死了我爹还不满意!还想克死我?!”
黄四狗骂着,一巴掌甩在了庄雪脸上。
火辣辣的痛从脸上渗进心里,庄雪捂着脸,心里却在嗤笑:以前黄四狗从不让她脸上有伤,因为怕旁人瞧出来看不起他,可如今自己只是轻轻一激,他便失了智。
“我克死了你爹?黄四狗我看你还真不是人!明明是你被那山老虎吓掉了魂,弃了你爹自己跑回来的!关我什么事!”
此话一出,黄四狗仿若被扒光了衣服,脸色涨红,恼羞成怒地吼道:“闭嘴!贱人!贱人!”
他边吼边打:“贱人!老子是看你有了相好的吧!竟敢口出妄言!看我不打死你!居然敢背着老子偷/人!说!野/男人是谁!”
庄雪知道自己簪的花起了效果,她同黄四狗成婚的这十年,早已看穿他不过是个小肚鸡肠的蠢货。
未出阁前的小庄雪也是爱美的,什么样的破布在她娘手里都能变成栩栩如生的头花,不过后来母亲病逝,父亲意外跌落山崖,小庄雪欢乐的生活戛然而止。
成亲第二日,庄雪簪了母亲做的头花,那时黄四狗还未显出真面目,却也叮嘱她:“娘子以后莫要簪花了,庸俗之物倒遮掩了娘子的美。”
庄雪不知是他怕自己会花钱买头钗,还是怕自己打扮的艳丽吸引旁人。可无论何种原因,如今再簪花,庄雪自然是生了几分让他不安的意思的。
如今,一切都按着她的计划进行。
庄雪装出一副被说中后惴惴不安的样子,捂着脸,颤着声音,轻声道:“我……我怎会偷/人,你……你莫要冤枉我!”
黄四狗见她这副模样,怒火中烧,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庄雪哀嚎一声,黄四狗收了手,若是闹出人命,不知会惹多少麻烦。
于是乎,他对着地上的山葡萄又踩又跺:“我让你出去!我让你出去!从今天起你就老实在家呆着!若再敢出去偷人!我见一次打一次!”
黄四狗还要再骂,院外忽然有人拍门:“黄四狗?你今日不去了么?”
他这才想起去旁人早约好了去赌坊的事情,提声笑道:“速速就来!你且先在村头等我。”
等院外动静越来越远,他低着头怒斥:“方才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
“听……听见了……”
待他离开,庄雪将地上烂得不算严重的山葡萄捡起来。
不够。
远远不够。
她要逼得黄四狗发疯发狂,逼得他当街打人,逼得他不得不义绝……
一想到这些,庄雪就痛快地笑出了声,不过她这个样子落在小春花和石头眼里,就成了癫狂。
小春花满眼担忧:“哥哥,娘不会被他打疯了吧?”
被叫哥哥的石头人也不大,只得强装镇定:“不会的,你别乱说。”
两个小豆丁急忙扶起她,庄雪看着自己的孩子,不能说出自己的打算,只能抱着他们仰天大笑。
不过此番操作更是惊得小春花心里不安。
次日,哥哥同二蛋哥哥去山里了,她蹲在山脚摘野菜时,思绪越飞越远,只想着娘亲昨日午时的模样。
莫非娘亲真疯了?
若是没疯,怎地又哭又笑?还让自己吃山葡萄?
要知道庄雪往日最宝贝这些山葡萄,她们母女三人全指望着这一篓篓的山葡萄换粮。
小春花越想越难过,眼眶红红的,鼻头一酸,正欲落泪,却被旁人吓了一跳。
“春花妹妹,你把野草扔进背篓做什么?”
小春花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抖,回过头才知晓来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的背篓,忙将野草从背篓里捡出来:
“二丫姐,你吓我一跳。”
春花和二丫年纪相仿,人虽然不大,但乡下孩子哪有容易的,一丁点的娃娃也常常帮着家里割麻、摘野果,一来二去就成了好友。
二丫听了她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虽年长两岁,可长了个实心眼,只觉得干坏事的人才会被吓到:
“春花妹妹,你莫不是在做坏事?不然为何会被我吓到?我又不是山老虎。”
说起这个,小春花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幽幽道:“二丫姐……我娘好像疯了……”
“啊呀!”二丫闻言大叫一声,她忽地想起前几日叶姐姐交代自己的事情,“你娘怎会疯了呢!?”
前些日子叶姐姐端了一小碗甜滋滋、糯叽叽的好东西给自己,只要自己偷偷观察庄婶子,若是庄婶子受伤了,自己需得第一时间告诉叶姐姐。
叶姐姐说这可不是出卖,是保护。
这事儿对二丫来说自然不难,她常常同春花一起,时不时便能瞧见那个特别温柔的庄婶子,更何况奶奶说了,叶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她让做的事定不会有错。
我王二丫可不是为了那点吃食出卖朋友的人。
她偷偷去看了好几次,庄婶子还是同往常一样,便想着晚些再去。可怎么半天没见,叶姐姐交代自己保护的人就疯了呢??
小春花低着头,用瘦瘪的手指抠了抠地上的土块,喃喃道:“嘘,你别声张……”
“啊呀,我的好妹妹,此等大事你还遮遮掩掩什么?”二丫摇了摇她的胳膊,“你快快同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春花被她摇得头晕,傻傻地问:“二丫姐,我娘疯了,你怎么这么紧张?莫不是你也疯了……”
“庄婶子待我那么好,我这不是担心她么?”二丫朝着她的额头弹了一下,“你怎么能说我疯了呢。”
小春花垂头,小声地说了说娘亲正午时的情况,抬起头看着二丫姐姐瞠目结舌的脸,又长长叹了个口气,垂下了脑袋。
没等二丫说话,远处传来了一道声音:
“二丫!春花!你们两个快点过来!”
“汪汪汪——”
是二蛋哥和石头,还有大黑。
二丫忙应了声,拽着春花起了身,瞧着她小脸满是哀愁,二丫想起来奶奶说麦田里的宝贝就是叶姐姐发明的,这么难的东西叶姐姐都知道,小小疯病定然知晓如何医治。
二丫想清楚这些,反而放下心来,忙趴到她耳旁道:“春花妹妹你别担心,我一定找个神医治好庄婶子。”
“真的?”
“真的!”
小春花看着奋力点头的二丫姐姐,只觉得她身形高大了许多,比哥哥厉害多了!
“快来!”石头又对着她们喊道。
二人不明所以地背着背篓赶过去,二蛋哥拉着衣摆,衣摆里有六七枚鸟蛋,二蛋生性调皮,成日研究抓鸟摸鱼的事儿。
“啊呀!哥,你摸到了鸟蛋!”二丫惊叹道。
“嘘,小声些。”二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二丫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这个东西能让他们几个小的打打牙祭,自然不能声张。
二蛋也不吝啬,递给春花、石头两枚鸟蛋,他知晓二人家中拮据:“你们两个拿回去吃。”
两个小孩显然没有客气的经验,连忙接过鸟蛋,对着二蛋道谢:“谢谢二蛋哥。”
二蛋听了这话心中生出几分义气,好似成了扶弱济贫的大侠,颇有气势地拍拍胸脯道:
“咱们这关系还说什么谢,以后有我王二蛋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喝的!”
二丫忙摸出一枚鸟蛋,对着他说:“哥,你少吃一个,这个给庄婶子。”
不等二蛋说话,她拉着春花就跑,边跑边喊:“哥!我去看看庄婶子,你先回家吧。”
“去就去,跑那么快做甚?”二蛋有些摸不着头脑。
两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到了春花家时,只觉得院里静得可怕,二人悄悄进了家。
小春花听见灶屋有动静,扯了扯二丫的衣袖,示意她往里瞧,二丫趴在窗缝偷看,庄婶子正在灶台上切菜。
不对,是剁菜……
“哐哐哐……”的剁菜声在静谧的院子里显得有些可怖,最吓人的还不是这些,庄婶子头上簪了一朵硕大的红花,剁菜时脸上还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完了,完了!
庄婶子真疯了!
先前二丫不知庄婶子竟“严重”到此等地步,叶姐姐治得好么?
她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二丫越想越怕,撒开春花的手,转身就往县衙奔去,一路上净想着庄婶子得了疯病的模样,只吓得泫然欲泣,跌跌撞撞进了县衙,远远瞧见叶姐姐,便哭着道:
“叶姐姐不好了!庄婶子她疯了!”
与此同时二丫身后又响起一道声音:
“叶县令!有人击鼓鸣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