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此等咄咄逼人的命令话语,桓九凌神色巍然不动,甚至嘴角扬起个戏谑的角度。
“说来,我至今不知道郎君的身份,不知跟公公有何关系?”
别看他说话冷静,实际内心都要气炸了!
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牛鬼蛇神,一天不折腾他就浑身上下不得劲,是吧?!
越是气得厉害,面上笑容越是深邃,圆圆的眸眯成月牙状,旁人看来脾气很软很好欺负。
方平抱胸冷哼,煞为不屑道:“我凭什么告诉你?你算什么东西!”
桓九凌不接话,只是保持迷之微笑,看得方平心中涌起股子不安,不禁想起昨日在这院里摔的一跤,至今鼻梁骨都在隐隐作痛。
心虚之下,他骤然拔高音量,指着桓九凌破口大骂:“笑什么笑!看你这张脸就来气,还敢当着督公的面念诗,真是嫌死得不够早!”
桓九凌总算不再保持缄默:“是了,你说的是。”
方平:“???”
到嘴边的骂词顿时卡了一下,好半响才找回来前的气势:“你个狗崽子!”
“是,你说的都对。”
方平崩溃:“你有病吧!”
桓九凌认真思考,回道:“嗯,还真让你给说着了。我这两日一直身上发热,头还疼。今早起来一看,发现舌头上长了个疙瘩。”
说着,分开双唇,伸出了舌头。
冬日晴光,方平目力不错,一眼瞧见,那粉嫩的舌头上长有好大一个血泡,里头包着的血已经红到发黑,看着瘆人极了。
霎时间,方平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脚跟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又保持着嚣张气焰:“别跟那里装病,你哪儿来的病?”
但他语气明显比之前弱了。
桓九凌将一切收入眼中,抬起手在脖颈处扇了扇,一副很热的模样:“不知道啊,我感觉好热,而且浑身都很痒。”
方平视线随之下滑,接着瞳孔悚然定住,重重颤悠。
只见桓九凌袖口随着扇风的动作滑下一些,暴露在外的细白皮肤布满红痕,似乎还有小红点。
看到这些,方平已然将他的话信了大半,眸光乱颤。桓九凌趁机走上前,哀切道:“求你找公公说说,叫他找个人为我诊治一下。我还年轻,还不想那么早死。”
“别过来!”
方平反应迅速,用手捂住口鼻,条件反射往后蹦了一步,慌张无措地嚷嚷着,“你要敢过来,我就—”
桓九凌一脸期期艾艾,继续向前走:“救救我啊。”
“啊!”方平失声尖叫,转身逃命似的跑了,动作之快,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桓九凌立在原地,盯着他背影消失在院门后,随后吐了吐舌头,嘲笑道:“笨蛋,那是被烫出来的血泡。”
撩起袖子,瞧着胳膊上遍布的红点,他不甚在意地挠了挠:“对冷空气过敏的毛病也一样。”
就是这对冷空气过敏的毛病,导致他无敌讨厌冬天。
每每入冬,都必须要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一样,不与外界空气接触,才能避免过敏。所以他喜欢待在家里,家里温暖,不怕冷空气。
穿到书里,他以为这毛病没了,结果这两日在透风的屋中挨了冻才发现这烦人的毛病还在。
桓九凌心知一时半会这人不会再回来了,便回屋继续睡了。
无事可做,又出不去,只能睡觉了。
很快入了黄昏,桓九凌迷迷糊糊醒过来,想起了许久不见的小三花。
也不知道它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转念又想:只要别碰见死太监就好。
……
赵庸回了府,身旁跟着元清,低声与他汇报这几日调查的结果。
“闹事的人大多是村夫混混,都是清河崔氏的长公子崔子桓花钱找来的,里头的刺客也是他提前埋伏好的,为的就是高家堰的事。先前高家堰为他所辖,督公一来,几乎更换了里面的所有人,崔子桓捞不到油水,便想了出借闹事来刺杀的法子。”
赵庸听后轻哂道:“崔氏名门望族竟出了这么个蠢笨的,当街行刺亏他想的出来。”
元清应声道:“崔氏一族腐儒之气甚重,在京都时就总与督公对着干。瞧不上司礼监,更看不上东厂。这次的事难保不是他们借机报复。”
“由他们报复去,我倒要瞧瞧这些老匹夫谁能杀得了我。”
“督公说的是,只是另有一事—”元清刚要说起别的,被赵庸轻声打断,“嘘。”
赵庸竖起手指,眸光沉静望向远处,如沐春般的温煦倏地布满整张脸。
饶是元清跟在赵庸身边多年,都不由感叹,他家督公天生一张笑脸,对谁都温柔地笑。然而背地里手段阴狠毒辣,凡是惹他不喜的人都已深埋黄土。
不但如此,若是在督公犯风疾时触其霉头,恐怕便会如当日在街上闹事被斩首的倒霉人一样,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想过一遭,元清顺他目光看去,便见百花深处,一只花色漂亮的小猫迈着轻盈步子从二人视线中穿过。
那不是督公常常盯着看的小猫吗?
说来这猫还并非督公所养。
他们眼下住的李宅是山阴本地一个富商专门献出来的宅子,当时进献时就提及宅子里有一处妙地。
所谓妙,便是他们所在的这处温室花园。
听说是花费重金引了温渠水,专门灌溉出这一小方园子。冬日亦可闻花香,赏百花齐放之美景。不仅如此,更辟出小块池塘,蓄用活水,养些从岭南运来的稀世鱼。
元清跟随督公来此的头一日便被这里的奇景折服,而这猫儿也是在那一日出现的。
元清心知督公是怕他发出动静,把猫儿给吓跑了,于是沉默着把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
毕竟上次,他没忍住脚尖动了下,无意间碾到碎沙砾。猫儿听到碎声,一下子给吓得跑了。而当天他就被督公罚去照顾池塘里那些不知品种的鱼。
眼下两人静静立着,有丛丛鲜花做遮挡,猫儿暂时未有察觉,细长尾巴高高竖起,一摇一晃,转眼轻松跳上池塘石壁。
赵庸眸光一转不转,仿佛看只猫走路比他人生中任何一件事都要有趣和重要。
直到他淡色瞳孔映出猫儿缩动脑袋,往池塘里快速探了一下,眸光流转,一抹兴味飞逝。
只听“哗啦”水声,猫儿嘴里多了条大鱼,比它整个脑袋都大。
大鱼离水,用尽全力扑腾。猫儿咬不住,顿时松口,看大鱼甩飞在地上,不断弹起又摔下。
猫儿舔舔唇边的水珠,一跃而落,一爪子摁在大鱼的身上,接着又用牙咬,大鱼动弹的幅度逐渐弱了。
猫儿这才叼起它,昂首挺胸朝一处走去,完全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元清默默肉疼,岭南来的鱼金贵,鱼食、份量都有讲究,池子里鱼他可是喂了好些天,就这么明目张胆被叼走了。
二两银子没了。
这时余光忽地晃了下,就见不知何时,督公已经走了出去,方向正是追着那猫儿而去。
是去抢鱼吧……
元清默默想着,脚步跟上去。
猫儿咬着比身体还大的鱼,走得不如平时敏健。到了院墙的附近,果断放弃跳上墙,直接从木门的小缝里把身体给挤了出去。
赵庸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元清面对这不知哪里跑出来的门难掩震惊:“督公,可要—”
“进去瞧瞧。”
他二人小心推开木门,没发出太大的声音,闪进身去。
……
桓九凌坐在廊下石阶上望天发呆,正想着要不要去搞条鱼来当晚饭吃,便听啪嗒啪嗒的脆响。
扭头一瞧,长廊上突然出现条拼命翻腾的鱼,视线往旁边转,许久不见的小三花赫然立在一旁,优雅舔舐着爪子。
“你来啦!”桓九凌兴奋难当,急匆匆跑过去,蹲在大鱼跟前,看看鱼,看看小猫:“你抓的?送给我吗?”
“喵。”小三花喵喵叫着,踱过来,拱起背脊,在他腿上揉蹭脑袋,尾巴扫在他手臂上,透出喜人的撒娇劲。
桓九凌受宠若惊,好好撸了小三花一把,享受完了才想起要把鱼给烤了的事。
烧烤的肉香味很快弥漫,一度飘到了赵庸二人的鼻中。
黄昏已至,天色昏沉,将二人身形完美遮挡。
元清内心犹如万马奔腾,生怕督公拔剑砍人,默默按着剑柄扒拉到背后。
转眸却瞧督公面色平常,似乎并未有动怒的意思,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
黄昏暗光一浪浪涌下,在赵庸面上镀染层泥金,恰到好处柔化了眉眼骨相,宛若尊入了定的佛。
他视线聚焦在一人一猫和谐分鱼吃的画面上。尤其当猫儿乖顺待在青年身侧,以及撒娇似的围在他腿边轻声叫唤的时候,琉璃般的瞳暗色愈浓。
元清万般猜度,眼角瞥见督公动了,然而却是径直转身离开,并未当场发难。
他一头雾水,离开前深深瞥了眼一无所知,吃得意满神足的青年,心底不禁漫过千百种好奇与不接。
直至穿过木门,回到温室花园,走在前头的赵庸倏地停下脚步,没回头下令道:“将这门封了。”
元清恍怔一瞬,感慨果然还是督公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