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珏最终挑下了个青釉长颈瓶,价值千把来块,这是他能出得起的底线。
裴天南则是采取了“讨好大舅哥”的策略,花大价钱选了把七弦的檀木古琴。
看着店里的伙计把东西打包装入盒中,郁珏略有奇怪:“大哥他会弹琴吗?你就给他送古琴?”
裴天南满面漠然,被这一名字勾连着想起那张可憎的脸,又是气得扯了扯嘴角:“他会不会关我什么事,总归是礼轻情意重,哪有挑人礼物不对的理?”
“再说了,”指尖在柜台上点了点,他慢慢道,“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裴明烛对什么东西上过心。”
“哦,除了高中的时候有一阵子,每周回来都神神秘秘地先上楼,脸上难得也有表情。”
郁珏对高中的感想一般,总的概括起来就是中式集中营,整日学得昏天暗地。
但是:“我刚进高中那会儿,有个为期一个月的、与高年级发展一对一笔友关系的活动挺有意思。”
他追忆道:“我配对到了一位高三的学长,他人挺好的,我们相谈甚欢。”
具体细节没提,但裴天南从郁珏变换的神色中看出了危机感,轻轻地问:“你们现在没联系了吧?”
郁珏:“嗯。”
然后得来的是松了口气。
“......”
个别人士的小肚鸡肠着实让旁人看不下去,就比如郁珏。好在裴天南接了个电话,随即在他唇角印下一吻,步伐匆匆地离去。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理念,郁珏没打算当即打道回府。
正巧手机发来推送消息,附近正在办画展,不是抽象到像是拿来洗钱的后现代主义作品,而是或写意或工笔的国画。
他起了兴致,随同人流走到一半,就在将近接近拉起围栏的入口时,目光骤然一凝,足下也随之停住。
不远处,昨日遇到的儒雅男人正在与身边的裙装女人交谈,两人的脸都要凑到一块了,在外人看来十足亲昵。
不一样的是,不论是身形还是面孔,都可以看出不是同一位女伴。
郁珏觉得,在面对家庭伦理道德困境之际,每一个正义的路人都应该做些什么。
他低头,找出盛卓然的联系方式,又拍了照,搭着一段文字传送了过去:
“令堂疑似在一夜之间从韩国整容归来了。”
对面的回应很快来到,而且还是语音:“昨天的晚宴我没去,你在那里看到的应该是我的继母,这张照片里的是我亲妈。”
“别误会,他们在我出生没多久就离婚了,现在聚在一起应该是为了公事吧。”
都说声音最能表达情绪。
郁珏放大音量又播了一回,细听之下有一丝难言的冰冷,也不知是在针对谁。
他顿了顿,决定不再掺和别人的家务事,但疑窦已经种下。
儒雅男人与秦舒认识,盛卓然的爸妈在女方生育后不久随即离婚。
如果说,盛卓然的刻意接近为的不是他本人,那会不会是因为上一辈的某些关系?
如此想来,就算是有《虢国夫人游春图》的真迹摆在面前,都觉索然无味了。
折回去的路程中,郁珏突然想通了。
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只要盛卓然还欲在自己身上有所图谋,那么自己就永远还掌握着主动权。
倘若前世的车祸也是其中的一环,那么他也有法子应对。
接下来数天,他都没有出过门。
盛卓然那边也没有丝毫动静,除了一周二次间歇性发作的问好,一切都沉默得像是郁珏在罹患被害妄想症的过程中生发的臆想。
在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里,裴明烛的生日先一步到来了。
郁珏不知道正常的这一天应该是怎样度过的。
他自己自是不必说,而为了免去礼物钱,就是同学生日聚会的邀请也是能避则避,时间久了,旁人明白他是个怎样的性子,也都识趣地躲开了他。
想着,郁珏给裴明烛发了条消息,问他晚上回不回来。
得到肯定的答复,随即放下手机,看向窗外西沉的日色,寻思着要不要现在就把蛋糕从冰箱里取出来。
裴天南从门外进来,见到室内布置顿时失语。
视线在遍布餐桌桌沿的简易彩带上打转,再望向郁珏,神色冷了一倍不止:“你对他就那么上心?”
“一点普通的布置而已。”郁珏淡淡道,“再说了,这位是同父同母的亲哥,和某些冒牌货自然是不一样的。”
冒牌货:“......”
有亲情作挡箭牌,裴天南压下火气,竟真心实意地思索起走迂回路线的可行性。
他向左退开几步,转过身,下巴点了点,示意身后的搬运工将那把古琴抬进来,从铺设的覆布里拆出,又搭起琴架。
手机嗡地振动了下。
郁珏拿起看了眼,是裴明烛。
上一条还停留在自己言明为他挑选了礼物,祝他生日快乐。
新的消息是裴明烛先说了声“谢谢”,然后询问自己能不能亲手把礼物放到他的房间,以备下一个惊喜。
闲着也是闲着,郁珏站起身,端详一番长颈瓶,又在拿来丝带在颈口绑下蝴蝶结。
而后心满意足地抱着东西上楼了。
裴天南也没拦。
他仍对裴明烛所谓的控制欲太强的控诉耿耿于怀,不满是一方面,急于自证也是一方面,他不想为此吓到人。
象征性地敲门一声,彰显礼貌,郁珏方才踏入。
视线在卧房中四处打转,暗叹装修不愧是裴明烛的风格。
简单明了,唯有黑白灰三色,陈设同样如此,多余的物品一件也无。
确认只有一张桌子适合放东西,他走上前,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左侧的一叠信件上。
它们所属的主人想必对此相当爱惜,将其整齐规则地尽数码在塑胶的透明外壳中,顶端用黑色记号笔写了个字母“Y”,字迹谨严。
“这是?”
回过神,指尖已然触碰到打头的那页信笺,郁珏听到自己轻声说道。
素白的纸缝,左上角独有的校徽标识。
这是他们高中的信封。
心底有个猜测正在逐渐成型,郁珏不再犹豫,揭开封口抽出内里折叠的信纸,将其展开。
霎时出现在眼前的,赫然就是高中时自己的字。
还有一张夹在里面的,领养证书的复印件,上面的姓名正是裴明烛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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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晚,裴天南立于古琴前,低头拨弄琴弦。
悦耳的丝竹之音不断自白皙修长的指下流泻。他低垂着眼,不言也不语,一眼看去只觉静谧美好。
只不过凹了半天造型,这幅景象仍是未能让想要被看的那人亲眼所见。
一曲终了,寥寥鼓掌声响起。
裴天南抬眼看去,刚掀起的嘴角半秒不到尽数抹平:“怎么是你?”
裴明烛:“你很失望?”
“还好吧。”毕竟是这人生日,到底还要留几分面子,裴天南勉强撑住了仅剩的一丝微笑。
觑了他的表情,随即又拧了眉:“发生什么了?你怎么高兴成这样?”
“有吗?”
裴明烛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感受到一点点上扬的弧度。
“哦,这是给你的礼物,别说我没花心思。”裴天南又道。
看到那是把古琴,又清楚眼前之人的个人才艺,裴明烛哪会猜不到裴天南在打什么算盘。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而后微微抬眼,看向楼梯上方,说道:“我已经收到了一份最好的生日礼物。”
那是他亲手为自己挑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