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湖州?”秦婉君虚虚靠在美人软榻上,听了孟晚歌的话一手支着榻抬起头来,满脸诧异,“你去湖州做什么?”
孟晚歌坐在她身边,将一颗剥了皮的葡萄喂到她嘴边,等她张嘴吃下后才道:“湖州柴家医术了得,婶婶的病一定还有法子。”
秦婉君没想到孟晚歌要去湖州竟然是为了医她的病,心中一股暖流涌动,可她自己的病自己知道,药石无医,便是请了天上的神仙来也治不好。她撑着榻缓缓坐起来,跟寻常的长辈一般慈爱地拉过孟晚歌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轻柔地拍了拍。
嘴边的话还没说出口,温二爷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饭后温二爷先是陪着秦婉君回房休息,等秦婉君睡下后才离开。方才下人告诉他秦婉君已经醒了,他才又赶回来想看着她喝药,却没想到在门口听到孟晚歌想要去湖州。
“胡闹。”他抬脚踏入房中,缓步朝二人走去,面容严肃,“那柴家家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秦婉君听见他的声音抬头看过去,知道他是来监督她喝药的,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他却以为是在责怪他语气过重,面色不由放柔下来,从身旁下人手中接过刚熬好的药,用勺子在药里搅了搅又吹了几口气后才继续道:“我和大哥都给柴家送去过拜帖,无一封不是被退回来的。那柴玉白常年见首不见尾,便是宫里的皇上娘娘来了也不一定能见上,更何况是你一介闺阁女子?”
“再者,你刚从京城回来,一路跟着的家仆全没了,你让我和你婶婶如何放心?若是去湖州有个三长两短,我又怎么与你父亲交代?”
最后这句话才是说到了秦婉君的心尖上了。
孟晚歌从前在温家再不得宠,此番也是代温泽回苏州,按理来说这么远的路程必是少不了家仆护院以护周全。接她回来的下人回禀说,她不仅是从一艘寻常的客船上下来,身边更是只有一个丫鬟陪着,实在是不合理。
秦婉君心思敏锐,再听温二爷提起过水路上常有水匪横行,这其中的曲折也猜到了个七八分。她知道孟晚歌不跟他们说一来是怕他们担心,二来也是怕毁了女子声誉,她便也当做不知道。
可眼下孟晚歌提出要去湖州,她是万万不同意。
“你二叔说的有道理。”她抓紧孟晚歌的手,柔声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便好好陪陪我罢。”
他们说的这些孟晚歌早有所料,她反手将秦婉君的手握住,手指在秦婉君单薄微微发凉的手背上蹭了蹭,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等我从湖州回来,一定日日守在婶婶身边,哪儿也不去了。”
少女略带着撒娇的声线,听得人心尖一软。
秦婉君忍不住在她娇嫩的的脸蛋上轻轻捏一下,有些无奈道:“听婶婶的话,湖州也不要去了。”
孟晚歌不想让她担心,便也不再驳她的话,只侧身从温二爷手中端过药碗,连骗带哄地将一碗药都喂给了她。
温二爷见状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叮嘱了两句便出了门。
等他走后,二人在屋里又说了好一阵的闲话。孟晚歌一连说了好几起京城里的趣事,听得秦婉君又惊又奇,连连发出“还能如此”的感叹。
“你去了京城不过一栽,竟经历了如此多的事,可见京城也不是个福窝。”秦婉君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到屋外的一株蔷薇花上,眸底凄凄,仿佛看的并不是那朵开得正艳的蔷薇。
孟晚歌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歪头倚在她肩头上,也看着屋外暖阳下的一片光景,恹恹地点头:“京城哪里有这儿好呀,这里才是福窝呢。”
秦婉君被她的话勾回神,轻笑了一声,冰凉的指尖在她额心上宠溺地点了点。
“小机灵鬼,惯会说些好听的。”
一旁候着的婢女们见状也跟着偷笑起来,她们觉得自打孟晚歌来了以后,一直笼罩在温宅上方的压抑沉重好似一下被打破了,死气沉沉的温宅立马活了过来,连一直愁眉苦脸的夫人也跟着生动起来。
想到这里,她们都不免对这个从京城回来的五小姐心生喜欢,伺候起来也用心不少。
短短一天下来,就让秋月有了一种危机感,她一直等着屋子里的丫鬟都退出去,才噘着嘴走到孟晚歌身后。
孟晚歌正在对着镜子梳着自己胸前的一缕头发,猛地看到铜镜里出现秋月那张委屈的脸有些意外,回身去看她:“你怎么了?”
秋月无奈:“今日的热水是她们打的。”
孟晚歌点头。
秋月皱眉:“屋子也是她们打扫的。”
孟晚歌继续点头。
秋月跺脚:“连床都是她们铺好的!”
孟晚歌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吗?她们做得不好?”
“奴婢今日什么都没做。”秋月愤愤,“从小到大,小姐都只要奴婢一人伺候的。”
孟晚歌这才反应过来是小丫头吃味了,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放下手中的梳子拉起她的手,见她撅得老高的小嘴笑了好一会才道:“我的好秋月,这不是好事吗?有人替你做了这些事,你便只用陪着我就好了。”
秋月微微一愣,觉得她说得好像也有道理,但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可……”秋月喃喃出声。
孟晚歌打断她:“你永远是最好的秋月,她们就算将你要干的活都抢走了,也不会抢走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她没想到孟晚歌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好像她方才还是一只泡在醋坛子里的酸果子,此时便落入一双温热的手心中,接住她的那人还说不论她是酸是甜都不会抛弃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初夏时节,晚风燥热,还是别的,她只觉得眼眶一热。
“小姐。”她“噗通”一声跪在孟晚歌身前,抱住她,“奴婢这辈子也只跟着小姐一个人。”
孟晚歌哪里知道她心中的滚烫,被她这么突然一跪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扶她起来却被她抱得更紧了,也就由着她抱了一会。
等她抱够了以后,才拍了拍她的脑袋:“还有一事她们做不了,只能你做。”
秋月红着眼抬起头来:“什么事?”
孟晚歌朝她眨了眨眼。
从京城到苏州的路上她们遭遇了水匪,一应细软都随着一把大火葬在了江上。后来裴寂又为孟晚歌置了许多服饰,还添了些钱财在里面,孟晚歌并没有推辞,想着回京后一并还给他。此番她要去一趟湖州,最快也需要七八日才能回来,自然是要收拾一些细软钱财带着。
秋月应她的要求将她喜欢的衣裙首饰收拾完后,才发现竟也没留下什么。
“裴大人好似知道小姐的喜好一般,怎的准备的都是小姐平日里爱用的。”秋月随口说了一句。
正在给秦婉君留信的孟晚歌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正好看到她将一只花蝶步摇收入盒子里,不由耳尖一热。
“胡说什么,叫人听了笑话。”
秋月却吐了吐舌头:“本来就是。”
孟晚歌摇摇头,也没再说什么,只低头继续写手中的留信。她在信中告诉秦婉君和温二爷,她找裴寂借了护卫一起前往湖州不会出什么事,让他们不要担心,自己一定会将柴玉白带回来。
其实能不能将柴玉白带回来她也不知道,但她很早便懂得,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该自己去争取。尽管她知道温二爷肯定也为此奔走过,但她总觉得自己也要试一次才行。
浓重的夜色渐渐散去,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晨曦微露。
趁着众人还没信,孟晚歌带着秋月小心翼翼地出了温宅,刚轻手轻脚合上宅门,一转身便看到了等在外面的马车。昨日她没能找到机会去给裴寂送信,所以裴寂应该还不知道她会这么早离开温宅才对。
原本坐在车沿上打瞌睡的闻风听到动静后睁开眼,看到是孟晚歌二人连忙从车上跳下来。
“五小姐。”
孟晚歌等他走近,才轻声问道:“你怎知我们会这时候出来?”
闻风上前从秋月手中接过包袱,笑道:“主子说温二夫人一定不会让您走,所以您会偷偷跑,便让我在这儿等您。”
孟晚歌闻言暗想难怪裴寂能坐到如今的位置,洞察人心果然有一手。
这时闻风回身继续道:“五小姐,我先带您们走,主子有事处理,要晚些时候才跟上来。”
孟晚歌还想问裴寂要处理什么事,又想到昨日裴寂的话,想来也都是官场上的事,她若是问了,闻风再说出些不该她听的话便不好了。于是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跟着闻风上了马车。
从外面看,这只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可当孟晚歌踏入里面便觉得眼前一亮。
车内放了一颗会发光的珠子,除了用上好绸缎包裹的软垫,还有一个可供茶点的雕花小几,不知放了什么熏香,车内一股百花齐放般的花香气。
孟晚歌一下便想到了裴寂船上她那间屋子的摆设。
当真是奢靡。
马车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轱辘声,马蹄落地,一声一声好似踏碎了清晨的宁静。孟晚歌放下一旁的帘子,静坐在马车内,开始想该如何才能见到柴玉白。
半日后,闻风将马车停在了郊外的一家茶肆外。
“五小姐,我们在这儿歇会脚,顺便吃点东西。”闻风掀开帘子,指着角落地的帷帽道,“主子专门为您准备了一顶帷帽,方便您下车的时候带上。”
车内的二人顺着他的手指才注意到了立在角落里的一顶雅致帷帽。
孟晚歌取过帷帽,拇指在帽檐微微摩挲,点头道:“知道了。”
秋月先她一步走出马车,她将帷帽带到脑袋上,整理好后才掀开帘子出去。她站在马车上,一手拎起裙边刚想要下马车,却突然有一只手横到面前。
那手白皙修长,在日光下能看到青筋微凸,手腕处骨节分明,手腕以上都被藏在绣了暗纹的灰蓝宽袖中。
一阵风从西北风袭来,马车顶角上的铜铃齐齐作响。垂在面前的白纱也掀起一角,孟晚歌抬眼朝手的主人看去。
“小心脚下。”
裴寂唇边噙着一抹笑,眸光比头顶的暖阳都柔。
孟晚歌压下心头一点晃荡,朝他施施然一笑,顺势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