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慷慨激昂地输出了一会儿,才发现燕拂衣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
“大师兄,现在装出这样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给谁看?”
萧风俯下身,掐住燕拂衣尖削的下巴晃了晃:“你不对我说声恭喜吗?”
剑峰大师兄软软地随着他的力道,一点都没有反抗的意思。
萧风的脸冷下来。
真无趣。
胜利结算的时候,如果少了对手的仓皇求饶或无能狂怒,倒好像自己一个人在上演中二的独角戏,这还有什么快感?
“燕拂衣,”萧风手指掐紧,用力扼住燕拂衣的喉咙,将他上身都提起来,“你是看不起我吗?说话啊!”
可是即使如此,被拢在他掌中的躯体也没有给出一点反应。
萧风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松手。
燕拂衣重重落了回去,头无力地侧向一边,漆黑的长发垂落面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好像消失了。
萧风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手神经质地抖了一下。
“大师兄?”
萧风手指迟疑地顿了顿,试探地摸向床边苍白垂落的手腕,“燕拂衣?”
燕拂衣身上简直没有一点活气,萧风碰到他的手,差点被冰得一哆嗦。
萧风的心突然一慌,志得意满的表情瞬间裂开,就好像走路的时候猛地踏空,须臾间以为自己要落进万丈深渊。
燕拂衣,他可绝不能就这么死了。
“喂,醒醒!”
萧风牙关紧咬,当机立断地把燕拂衣整个人扶起来,毫不犹豫地用手掌贴住他后心,治愈的灵力不要钱一样灌输进去。
他要彻底赢过燕拂衣是一回事,但是、但是燕拂衣,绝对不可以死在这里!
系统也慌了,在萧风听不到的维度,那个始终显得玩世不恭的声音带上了凝重的慌乱,一声声呼唤响在燕拂衣的识海,试图刺激出一星半点波浪。
然而,那片曾经星海一般辽阔璀璨的地方,如今却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响。
【拂衣,我相信你不会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快醒过来。】
【再坚持一下,好吗?】
【对不起……一直让你一个人,但从今往后,我会努力陪在你身边的】
燕拂衣感觉自己好像沉在一片深深的海里。
他根本就没有听见萧风说几句话,强弩之末的身体残留的力量,让他很难有清晰的思维进行理解,更不要说给出反应。
到最后,“咕噜”一声,最后的气泡逸出胸腔,人就往深不见底的深海坠去。
耳边响着气泡来回挤压的声音,宁静,又令人安心。
再没有更适合彻底休息的环境了,燕拂衣很疲惫地想,他真的、真的很想好好睡一觉。
可有一个声音,偏偏不让他睡。
那声音穿透力好强,不知从什么地方刺破气泡,硬是挤进耳朵,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燕拂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就觉得好烦人。
拜托了,安静一会儿,行吗。
……
萧风走出那房间的时候,依然脚下发软。
他真是得意忘形了,一时忘记燕拂衣刚受过雷刑,再加上身体早损耗得七七八八,此时再受刺激,真有可能突然崩溃。
燕拂衣可不能死。
萧风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风,感觉自己狂跳的心脏终于平静下来一点,深感后怕。
可惜了他一颗九转大还丹,是攒了好久的积分才兑换到的。
但想想燕拂衣活着的用处,倒也值得了。
……
李清鹤刚走出父亲的仙府,路过曾经属于兄长李浮誉的院子,便被燕庭霜拦了下来。
“清鹤,”燕庭霜一如既往笑得温润,“你前去不弃山,一走就是五年,先前诸事繁杂,还没问你一声,别来无恙?”
李清鹤站住,冷淡的神情稍稍缓和:“嗯。”
兄长与他,还有燕氏的双胞胎,他们四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只是世事难料,如今剩下的,却只有他们两个。
李清鹤对燕庭霜并不算喜欢,但看在他愿意和自己一起对付燕拂衣的份上,也不介意与他亲近一点。
“清鹤若有空,可愿去剑峰喝一盏茶?”
李清鹤扬眉:“几年不见,师兄倒愈发像是剑峰主人了。”
燕庭霜抿唇一笑,竟有几分羞涩:“只仗着师尊宽容罢了。”
蠢货。李清鹤心想,嘲讽他都听不出来。
其实他一直还有点好奇:燕拂衣是个该千刀万剐的恶魔不假,他对燕庭霜的好却毋庸置疑,燕庭霜作为十足的受益者,怎么倒好像比他还恨自己的哥哥。
再说燕拂衣,别的事情上聪明绝顶不好对付,偏偏又对这层血缘关系堪不透,看不破。
燕庭霜拐弯抹角了一会儿,终于进入正题。
他绕了十八个弯,自以为隐蔽地向李清鹤打听《天枢濯骨篇》。
《天枢濯骨篇》,是不弃山大名鼎鼎的《天枢经》中,极为重要的一卷。
据说,修炼此功至大成,可以在仙草和阵法的辅助下,将另一个人的根骨,引为己用。
与损人利己的魔修功法不同,《濯骨篇》奇就奇在,若是两厢情愿,施术者与共享者是完全平等地共享根骨,绝非强取豪夺的炉鼎一类。
燕庭霜此生最大的心病,就是自己的根骨。
他与燕拂衣是双生子,可两人除了同样被仙魔二气相冲影响的体质外,容貌不同、性情不同,就连根骨,也截然不同。
燕拂衣的根骨好得能令天下修士嫉妒:不仅是冰系天灵根,还是万年难寻的天生剑骨。
而燕庭霜,就只是普通的水系单灵根罢了,虽也是万里挑一,却与同胞兄长没得比。
可能现在还不明显,但修行之路,越往后越难走,总有一天,他与燕拂衣的差距会大到让人难以忍受。
燕庭霜绝不甘心。
从小到大,即使燕拂衣是多么稀有的天才又怎样。
他们一起竞争什么东西,不论是母亲和师尊的爱,还是想要的天材地宝,赢的,可总是他燕庭霜。
燕庭霜心里总惦记着这件事,直到有一天,无意中在藏书阁中,看到《天枢·濯骨篇》的残卷。
燕庭霜疯狂地想要完整的《濯骨篇》,共享他哥哥那一身令人垂涎的剑骨。
他想着燕拂衣向来对自己百依百顺,应当不会拒绝,但又忍不住以己度人,在事成之前,要千方百计瞒着当时掌管藏书阁的燕拂衣。
以至于机缘巧合下,与野心勃勃的萧风一拍即合,想把藏书阁的管理权弄到自己手里。
只是没想到,近来诸事不顺。
燕庭霜与萧风得到藏书楼之后,却怎么都找不到更多的线索。
戒律堂、丹草堂和藏书楼里,那些燕拂衣曾经的手下,从高级核心弟子到洒扫的杂役,果然就都与他一般傲慢难缠,对待新的上级,不仅不赶紧巴结,竟还冷若冰霜,刻意拖沓懈怠。
燕拂衣在扪心台上受的,明明整个昆仑道宗的弟子都有观刑,他对妖王谷做的孽,也早通过灵符传遍九州。
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罪人,那些蠢货竟还不知好歹,摆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处处刁难他们。
好在这时候,燕庭霜想起了刚从不弃山归来的李清鹤。
《濯骨篇》可是不弃山流传出的东西,问他再合适不过。
李清鹤微微一笑。
“《濯骨篇》功能玄异不假,可灵根这种东西,简直比修士的命还重要,去哪儿能找到一个愿意把自己的灵根共享出来的人呢?”
“况且,最终想要功成,还需画出极为复杂的上古法阵,以及传说中珍惜无比的先天灵宝星涧草。”
燕庭霜咬咬唇,试探道:“如果共享者不情愿,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想到上次见面时的交流,燕庭霜突然对兄长的“百依百顺”,失去了把握。
“不情愿,就用不上《濯骨篇》了,”李清鹤说,“那岂不是要走魔修的路子,人人得而诛之的。”
燕庭霜笑得有些勉强:“是啊。”
李清鹤想到什么,眼神似不经意地往一旁的屋舍瞥了一眼,浮现出被隐藏很好的淡淡兴奋。
“但是——”他说,“凡事总有例外,曾有些家族的长辈,愿在临终前将自己的根骨遗赠给继承人,这时他们灵力衰微、意识不清,很难分辨是否‘情愿’。”
“对啊,”燕庭霜有些急,“那时候该怎么办呢?”
“是可另辟蹊径。”
李清鹤打量着燕庭霜,像在琢磨他有多少胆量:“如若两人之间存在血缘关系,施术者又能得到共享者本命灵器的承认,同时,共享者本人的身体确实已经衰微到一定程度,那么,便可施展《濯骨篇》中附加的‘传承’。”
“传承?”
李清鹤点点头:“只是,这法子对共享者本身的伤害较大,相当于硬生生从他们身上剥离血脉根骨——考虑到此时的身体状况,选择‘传承’的共享者,大多很难活下去。”
燕庭霜一贯春风化雨般的笑容僵在脸上,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
他是……是讨厌燕拂衣不假,可好像也从没想过,要害燕拂衣去死。
——那他成了什么人?为了根骨而夺人性命,若是被师尊知道,那个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清冷剑尊,定然会对他失望的。
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燕庭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努力说服自己:我怎么会那么恶毒?只不过、只不过燕拂衣本就已经毁了,如今他身体破败不堪,名声更是污浊,怎么还能在世上活得下去?
他一向最宠我的,若是能选择,也定愿意让我今后能有所倚仗。
再说,万一他能撑得过去呢?
燕拂衣素来最擅长忍耐的。若我得了天灵根,今后他又能乖乖听话,也不是不能看顾着他些……这样岂非皆大欢喜。
“小师兄。”
李清鹤红唇微翘,笑得像只诡魅惑人的妖:“真是巧,我此次下山,师尊正赐我参阅《濯骨篇》,还赠了这颗施展‘传承’之术的丹药。”
燕庭霜竟就说服了自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伸手,一只极为精致的玉瓶被放进他手心。
李清鹤一字一句,既像是对着燕庭霜,又像是在对着什么另外的人说:
“倘若你有幸找到这样的人,便将他与你的血,与这丹药一并融于天山冷泉,再将冷泉涂抹到对方的本命灵器上,便是了。”
他自然也不会告诉燕庭霜的是,若施展“传承”时,被共享者有那么一丝的清醒神智,有那么一丝的不心甘情愿。
强取豪夺的施术者,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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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仙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