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落满地的笔和笔筒都已收拾好,陈医生喷涌到地上的血迹也被擦干,是以赵坡一进门,没发现什么异常,除了一点——陈医生的办公位上,坐着蓝白条纹的病人,而白大褂的陈医生,坐在对面。
主客异位。
对于经验丰富的赵坡而言,这算不上什么异常。为了打开精神病人的心扉,即便病人想倒挂到天花板上去,医生也不会拦着。
眼前的情况很明显,陈医生顺着季悠,让出了座位而已。
只不过,季悠是背对着陈医生的,同样背对着进门的赵坡,上身坐得笔直,因为太瘦,后颈上甚至能看清两处凸起的颈椎骨,乍一看倒是颇有舞蹈家的气质。
然而在赵坡眼里,有过轻生行为的季悠等同于麻烦。
他径直走向陈医生,把手搭在对方后肩:“小陈……”
差点被陈医生大半都糊着血渍的脸吓得心脏病发。
陈医生仰头看着他,几乎咧到耳边的疯狂笑容蓦然一收,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和警惕。
赵坡眉头一敛,连双层下巴都透着威严:“你怎么回事?血从哪儿来的?”
陈医生答非所问,语气神经质:“院长,你来干什么,你是来抢我老婆的吗?你都五十几岁的人了,有家有室,怎么这么不害臊!”
若是病人倒也罢了,可冷不丁说出这通话的,是他颇为看重的下属,赵坡顿时横眉竖眼:“你胡说什么?!”
陈医生腾地站起来,吓得赵坡一个趔趄。
“难道不是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死秃头你有多好.色,医院里但凡有点姿色的女患者哪个没被你睡过?你敢说红丽的孩子不是你的?”
“别人不知道,你当我也不知道啊?怎么,睡太多了,年纪大了记性差了,爬下床就忘了给她喂药是吧?还是说你两个孩子都不够,想再要一个小的?”
“要不是红丽家里把她扔在医院五年不闻不问,你敢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砸在陈医生脸上。赵坡老当益壮,用力之大,打得陈医生一脑袋砸在桌沿,鲜血顿时顺着额角淌下,让他的模样更加骇人。
可陈医生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窜起来,冲上去,立马要还以颜色。
这时,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了起来:“好了哦,乖,坐下。”
陈医生就像被按下关机键,立即收起狰狞面孔,眉开眼笑坐回到桌边,只顾盯着季悠的背影,祈求奖赏:“老婆。”
若他有尾巴,此时恐怕早已摇到天上。
赵坡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粗短的脖子却因为怒气涨得通红。陈医生莫名其妙的一通抢白,让他差点忘了季悠的存在。
他咬着牙,盯着季悠的背影,怒极反笑:“好啊,季悠,原来是你在捣鬼!我就说你跑去跳楼怎么会连条腿都没断,敢情都是演戏,为了出院啊!”
他一步步逼上前。
座位上的陈医生恨恨盯着他,身体都颤抖不已,可没有季悠发话,他无论如何都不敢擅动。
身形瘦弱的青年终于站起身,慢慢回过头,看着赵坡。
赵坡没想到会看见一张被面罩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脸,不由一怔,而后轻蔑地笑出声。
说到底,就是一个精神病人而已,自己竟然如临大敌一般。想来是被陈医生没把门的嘴吓了一跳,乱了方寸。
赵坡语调一转,变得戏谑:“你想出院,那简单,求我啊。”
虽然此刻的季悠带了面罩,可这么长时间下来,对方那张冷淡疏离的俊脸早已深深烙在他心底。
他不禁舔舔下唇,视线停在季悠衣领中露出的一小截秀气的锁骨上:“怎么,以前死活不肯,现在要被关进强制区了,知道着急了?所以才想尽办法要见我?”
“可以,我赵坡向来大度,只要你伺候到位,我不但可以既往不咎,还能说服陆文撤回同意书,让你留在六层,过舒舒服服的日子,怎样?”
焦头烂额的大半天过去,赵坡心里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此时像是看见了一个宣泄口,一边说着,一只手已然开始解衬衫扣子。
陈医生恨得两眼充血:“老流.氓!”
这一声喊得太大,以至于门外的人都隐约听见了。
陈语顿时握紧拳头,可在两个面露狐疑的保全面前,她又不好表现出什么,只得忐忑难安地等着。
卫生间,磨砂玻璃门开着一条缝隙,小美蹲在门后,一手举着手机,另一手死死捂住嘴,满眼震惊。
难怪小悠会断定院长是渣男,原来他自己就被院长骚扰过!
惊骇太过,以至于她握手机的手都发起抖来,屏幕画面不断颤动,忽然间吐出一条弹幕。
【什么东西:晃死我了,主播地震了吗?】
左上角的观看人数上写着“1”,那个观众竟然回来了!
小美不敢吱声,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让画面稳定。
画面中,五十多岁的秃头男人穿着西服,没披白大褂,一步步走向侧前方。随着他的移动,小美及时调整镜头,避免季悠和陈医生出镜。
是以在刚进直播间的观众视角,只能看到赵坡一个人,对于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知。
【什么东西:这谁,不会是你们说的渣男吧?】
【什么东西:就算虐渣,渣男颜值也该高点吧,怎么是这种中年秃瓢油腻老伯伯?】
小美没法回答,只能在评论框里输入简单的几个字:“鲁约斯医院院长赵坡”。
【什么东西:找屁?那是谁?】
很显然,这根独苗不认识赵坡,看错名字不说,语音转录也翻译错了字眼。
好在小美显而易见的偷拍视角,让对方没有选择离开直播间。
与小美和“什么东西”不同,季悠眼中所见景象诡谲怪诞。暗沉视野中,步步逼近的赵坡笼罩在一蓬赤红雾气里。
从他眉心情痣里钻出的虚红数量太多,以至于层层叠叠堆在一起,难辨形状。直到逼近天花板的高度,那些虚红才各自散开,翻滚涌动着延伸向四面八方。
粗略一数,足有十余条之多。
月魄胆小,可它是被迫接收季悠看到的画面,胆小也挪不开视线。但转念一想,它又兴奋起来:[月神大人,发了发了,这是个烂桃花中的烂桃花,这么多受害者啊!虐他一定能赚到很多功德!]
季悠轻轻点头:“是哦。”
面罩之下,他也开心地笑起来。
季悠回答月魄的话,却让赵坡会错意了。他看不到面罩底下的笑容,可那对水润眼眸中忽然浮现上来的笑意,勾得他心头酥痒,喉头发紧。
隐约间,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丝魅惑至极的深蓝幽光。
赵坡咽了口口水:“来,说出来,开口求我,我就满足你。小骚……”
季悠:“跪吧。”
赵坡解扣子的手一僵,另一只抬起、想要去摸季悠的手则顿在空中,指尖开始发颤。
一米之外,随着青年摘下面罩,赵坡只觉一道强力无匹的电流贯入脑门,势不可挡地扫荡者身体里每一处关节,每一个细胞。
霎时间,他眼里所有事物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张勾魂夺魄的容颜,脑中所有思绪、情绪、知觉、理智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冲动——跪下。
匍匐在眼前的毕生挚爱脚边,亲吻他的鞋面。
直播画面定格,只露出赵坡跪伏在地的下半身。静止几秒后,一条条弹幕飘了过去。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老娘还以为偷拍什么劲爆狗血呢,搞半天是演小黄啊?!这剧情也太哔了狗吧?老伯伯是被电击了吗?】
没人能回答她,作为唯一一名观众,甚至没人能跟她讨论。真正的主播是站在画面以外的季悠,而拿着手机的摄像师小美,震惊程度只比她更高。
赵坡原形毕露迫近季悠的时候,天知道她有多紧张。即便不讲科学地相信季悠口中所谓的“桃花煞”,可真真切切的画面摆在眼前,已然足以颠覆她有生以来的所有认知。
小美连弹幕都顾不上看,又捂住嘴,死死盯着手机画面。
一截病服袖子从画面以外伸了过来,最前端是一只五指白皙纤长的手,轻轻按在赵坡发量稀疏的头顶,左右摩挲了几下。
季悠清扬悦耳的嗓音被麦克风接受,经过变声器转换,传入“什么东西”的耳中,变成了妩媚又霸道的御姐声线:“乖哦。”
赵坡仰起头,嘴角咧开夸张的痴笑,眼中却跳跃着疯狂的占有欲:“老婆。”
两字未落,被季悠的命令束缚在椅子上的陈医生终于坐不住了,腾地弹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赵坡一顿狂揍。
“老婆是我的,你没有资格叫,你没有!老婆是我的!”
小美慌忙放下手机,让摄像头对准地面。好在陈医生动作太快,狂殴赵坡时正好背对这边,应该没露脸。
弹幕上,“不是东西”连发了三个问号和感叹号。
【不是东西:怎么还有一个人?老婆?主播,这是变成雄竞火葬场了?这俩人看着都好神经病啊!】
见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小美只好先关闭直播,在评论里回:“先下播。”
她把卫生间门开得大一些,小心翼翼探头看向季悠,意外地发现季悠已然带上面罩,正在对她招手。
这让她对季悠的脸愈发好奇,可季悠强调过好多遍自己的脸不能看,只得压下心绪,走了过去。
小美:“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赵坡不愧老当益壮,除了一开始突然被揍懵了一会儿,这时已然开始反攻,和陈医生你一拳我一脚,打得有来有回。
最后骑在陈医生身上,双方都使出吃奶的劲掐住彼此的脖子,面色酱紫。
季悠坦然回答:“因为他们都跟我连上煞线,都想独占我哦。”
事实摆在面前,小美哪还敢质疑季悠的话,又问:“那什么时候停啊,我看陈……已经翻白眼了,不会闹出人命吧?”
季悠看着她,眼神认真:“你说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停咯。”
小美顿时明白过来,以季悠目前在两人心里的地位,只要动动嘴就能阻止这场架。可他没拦着,其实还是在给自己发泄怨恨。
小美感激,眼睛又蒙上一层雾水:“够了够了,要是谁死了,我们都会被查的……”
话音未落,门外听到打斗动静的保全按捺不住,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