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在小竹林外围,上好防腐木打造,日晒雨淋多年也不见腐朽。
屋顶高度只到成年人腰间,上头立着一块写着英文名的木牌。刚毕业的小星文凭较高,能认出这个英文名,却不知道这里曾经是谁的住所。而张姨这些庄园的老人知道,这里曾是泰斯的家。
泰斯是只高大威猛的杜高犬,陪伴了少爷陆文整整十年,在两年前的那件事中离世。陆文虽无任何表现,可宁愿空置着也不舍得拆,足以表明他和泰斯之间感情有多深厚。
那个充斥着女人的惊叫和野兽呜咽的雨夜里,甚至有人猜想,陆文会忍不住冲动,杀了季悠。这让此时此刻看着季悠的老佣人们有些愣神,愈发觉得眼前这一幕不可思议。
“……所以少爷派我回来处置李管家。我知道你们中有人怕他,有人不得不巴结他,少爷说了,你们以前给他当帮凶的事可以既往不咎,前提是以后都老实本分,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前,都先摸摸自己的良心,先想想季先生为你们求了多大的情!”
胡司机一脸肃穆,语声沉厚,审视的目光一个个扫过佣人:“少爷说,从今天起,庄园里的一切都季先生做主。往后,季先生就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他给陆文当了五年私人司机,又是曾经同一个格斗俱乐部的战友,平日里在庄园和陆文说说笑笑,只要长眼睛的,都知道他身份不一般。
这样的人,当着他们的面,用超出想象的方式“处置”了李管家,还有谁敢质疑?
张姨最先按捺不住,往前走出一步,才想起来征求季悠的意见:“季先生,我能出口气吗?”
季悠点点头:“可以哦,你们都可以的。”
张姨快步走了上去,一脚把李管家踹翻在地,犹不解恨,又冲他呸了一口。
“当了这么多年看门狗,老天开眼,可终于让你当上狗了!”
似乎回应她的骂声,后头人群里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佣人们看向李管家的目光无不解气。
想来就算没有小雪和小雅的遭遇,也受了李管家不少压迫。
季悠抬头望了眼云层掩映中的太阳,用意识问月魄:[快正午咯,你的法力恢复了吗?]
[好了好了。]月魄稚声稚气地沉声低喝,[霜华满天!]
它的术法自然施展不出来,调动的每一丝法力都被一股莫名力量吸引,向上窜入季悠眉心。
季悠的视野顿时暗沉下来,丝丝红线和雾气交缠着出现在空中。边缘清晰的正常红线源自佣人们眉心情痣,而红雾翻滚的虚红,则无一例外源于李管家。
季悠有些失望,因为十恶不赦的李管家眉心只钻出三条虚红,两条都已接近断裂,另一头连着张姨和小雪,正在缓慢消散。而另一条蜿蜒着冲向天际,应该是连着小雪所说的“小雅”——两年前的受害人,如今已不在庄园。
三条是少了些,虽然比不上赵坡,可联想起断了一条腿的小雅,李管家也是令人痛恶的恶桃花了。
[月神大人,快确认下胡司机。]月魄提醒。
季悠转而看向胡司机。对方眉心情痣一片清澈,一小节手指长短的红线从中钻出,微微飘荡着,还没连上对象。
不过显而易见,他和李管家不一样,没有和季悠的煞线相连,也就是说,没有中桃花煞毒。
月魄夸张地松了口气,又疑惑地嘟哝:[奇了怪了,他没中煞毒,为什么这么帮大人啊?]
甚至不惜“假传圣旨”,给陆大渣男来了一记釜底抽薪。
月魄:[月神大人,他的红线怎么才那么一小点?代表啥意思?]
季悠:[代表他有喜欢的人咯,但是还没有情投意合。]
他正细心感受着神魂中丝丝缕缕的煞气消散,开心不已,对于月魄的疑问,全然不作他想。
李管家对张姨咬牙切齿,眼睛里是深刻的怨毒。可有季悠时不时的目光压迫着,他根本没有反抗余地。其他人见状,陆陆续续鼓起勇气,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没一会儿,他引以为傲的油亮头发和体面西装,像是在污泥里滚过一遭,毫无形象可言。
然后,他的手机响了,这让最后一名上前准备踢他的佣人动作一滞。
季悠从他西服口袋里掏出手机,那佣人眼尖,一眼便看清了屏幕上的来电名字——少爷。佣人顿时胆怯起来,不自觉后退几步。
*
今歌大厦,陆文走出专门用于接待记者的多媒体厅,谷秘书迎了上来。
三场专访用时超出预料,毕竟世人对引魂歌极为关注,记者准备的问题也比预计中多出不少,结束时已然过了午餐时间。
按计划,卓编剧应该在会议室里等着了,然而谷秘书说人还没来。
陆文皱起眉:“不是让胡子去接他?”
谷秘书:“暂时联系不上小胡,我派别的司机去了,就在卓编剧楼下等着。”
“联系不上?”陆文心中出现一丝不对劲,五年下来,胡子向来24小时待机,从未有过找不着人的情况,“问问李叔。”
李叔就是李管家,自他出生起便在庄园做事,真正看着他长大。
谷秘书点头,掏出手机。
陆文却道:“算了,我来,今天周五。”
每周五晚上是他探望陆老爷子的日子,雷打不动。陆老爷子爱吃张姨做的川菜,疗养院管得严,只能让孙子每周一次拎去饭菜解馋。
陆文电话拨了过去,等了一会,没人接。他英挺的剑眉愈发靠拢,那一丝不对劲也愈来愈明显。
就在嘟声即将自动停止时,电话通了。
“喂。”
听筒中响起清扬的男声,十分悦耳,短短一个字,喜悦之情便顺着信号传了过来。
同样的声线,曾经出现在电话里,有过委屈,有过不满,有过怨恨,有过伤心,有过无助,可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跳跃、昂扬,似乎带着满满的少年元气。
陆文面色不虞:“季悠?”
“对哦。”电话那头回答,“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陆文不自禁冷笑了一声。
将近两年的时间,就像假的一样,相同的问题,仿佛昨天才在不胜其扰的电话骚扰中被问到过。
陆文:“李管家呢?让他接电话。”
对于李管家的手机出现在季悠手里,他没有一丝惊讶。太正常了,自从把季悠手机号拉黑后,他就到处借庄园里佣人的手机给自己打电话,李管家就被借过好几次。
果然,季悠没有回应他的要求,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陆文闭了闭眼,语气不善:“我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过问。”
“哦。”
过山车一般,对面的情绪显而易见滑了下去。
陆文心想着胡司机,神色不耐地又要开口,可耳中突然一顿。
“嘟,嘟,嘟……”
对方竟然挂了!
陆文一口气哽在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机屏幕,只觉荒诞。
从来都是他不耐烦地挂季悠电话,什么时候轮到季悠挂他电话了?
正愣着,来电显示又跳了出来,联系人还是“李叔”。
从惊怒到不屑,陆文只花了一秒就完成偌大的情绪转折。想来是那个蠢货不小心挂断了,这会儿匆匆忙忙又回过来,指不定有多着急。
陆文嘴角带着冷笑,接起:“季……”
“陆哥。”那头响起的声音竟是胡司机,“李管家临时出门,手机落桌上了。陆哥找他有什么事,我交代张姨转达一下。”
陆文嘴角一抽:“我找你有事,不是让你去接卓维薪?”
胡司机:“啊,我给忘了!对不起对不起陆哥,我早上回来收拾衣服,顺带洗个澡就晕头了,一觉睡到现在。我马上去!”
陆文又皱起眉。胡子刚陪他熬了半宿,再不近情理,也不好责备。再者,疲劳驾驶真要出事故,得不偿失。
“算了,放你一天假。”陆文说,用拇指直接揉了揉眉心,“他怎样?”
胡司机:“……陆哥是问季先生?季先生挺好的,虽然……没全好,但情绪很稳定,有李管家在呢,陆哥不用操心。”
挂断电话,谷秘书正好也看了眼手机消息:“董事长,卓编剧到楼下了。”
“嗯。”
陆文转身走向会议室,只听谷秘书在背后“呀”了一声。
“忘了老董事长的菜了。”谷秘书笑着提醒。
陆文看了看手机,塞回兜里:“下午早点结束,我亲自回去交代张姨。”顺便看看那玩意到底什么情况。
隐隐的,季悠反常的语气和主动挂断电话的行为,让他心头萦绕的那丝不安,挥之不去。
*
一通电话让季悠有些不开心,倒不是因为陆文的语气,而是陆大渣男不回家。
受月魄法力所限,姻缘眼只能一天一开,一次最多维持一小时。眼瞅着时间过半了,今天见不到陆文,就无法确认他到底有多渣,又能给自己贡献多少功德。
最快,也得等到明天。
虽然八个月时间还长着,可越早消除桃花煞,他就能越早回去准备参加蟠桃宴。凡间八个月在天上不过八个时辰,他织织红线嗖一下就过去了,很快就能吃上肥美甘甜的蟠桃……
正郁闷着,张姨小心靠拢过来。她已有四十来岁,因为心中迈不过去李管家这个坎,迟迟未婚,但心里对婚姻和孩子十分憧憬。
母性的直觉让她感受到季悠身上时不时透出来的孩子气,无形中便拉近了距离感。
张姨目光心疼地看着瘦得不成样的季悠,说:“季先生好久没能好好吃饭了吧?都过午饭点了,我去给您做几个好菜。”
被她一提醒,季悠肚子立时咕噜咕噜叫起来。
他难为情地扶扶不存在的发髻:“好哦,谢谢。”
惹得张姨忍不住想去捏捏他脸颊,但一看他脸上异常厚重的粉,张姨忍住了。
嫁进陆家后,季先生太不容易了,好好一个人……张姨的眼圈红了起来。
佣人们已被胡司机遣散开,张姨和小星留到最后。几人一起往别墅走,季悠回头望了两眼,问:“小雪呢?”
小星性格活泼,小鸟似的回答:“刚才就跑啦,好像有什么事。”
张姨说:“狗玩意都这副模样了,小雪不会有事,季先生别担心。”
小星捂嘴扑哧一笑。
刚靠近别墅,一个佣人快步靠了过来:“季先生,外头有人找您,说是季家来的,请您去参加季老太太的寿宴。”
季悠眨眨眼,张姨帮他问道:“人呢?”
那佣人偷看了眼季悠,神色有些尴尬:“好像挺不耐烦的,等了两分钟就走了。”
月魄有些纳罕:[月神大人,不是说你被赶出家门了吗,怎么会请你参加寿宴?季老太太,就是你奶奶吧?]
[是哦。]季悠回答。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听到“奶奶”这两个字时,他清亮的眸光中,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