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从前,在幽深富饶的海底住着一只小胖鱼。
他是海底之王最不喜欢的小孩,也是小鱼小虾最不喜欢的伙伴,没有同类在乎他,没有同类看得见他,于是他只能形单影只地在海里游来游去。
突然有一天,海面上掀起了风暴,一艘轮渡摇摇晃晃,最后干脆一整个翻了过来——许许多多陆地世界的东西四散在海里,像一支打翻了的珠宝匣。
海底开始狂欢,有的小鱼收获了人类的食物,有的小鱼在掉落的木桅下面搭了窝。小胖鱼就不一样了,他捡到了一个人类男子,俊美的人类男子。
男子已经溺水昏倒了,他的身体亟需氧气。小胖鱼使出浑身解数,连拖带拽,借助旋涡和洋流的力道,终于将男子带上海面,慢慢渡到沿岸的沙滩上。
夜风呼啸,小胖鱼无法海岸待太久,他皮肤表面的水分正加速流失……可他还是躺在男子的肘弯里,等待着,等待着,终于看到了远处亮起莹莹的光,人们寻觅王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小胖鱼于是放心地离开,孤零零地游回海里。
不久,王子设宴酬谢救命恩人的消息广泛流传,终于传入海中。小胖鱼不由昂起了脑袋,他真骄傲啊,他拯救了王子,他还听说,王子要和救命恩人举办婚礼,决心和他幸福一生。
小胖鱼又开始担忧,他是一只鱼呀,要怎么在陆地上生活呢?
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海巫——小胖鱼得到了一瓶能够长出双腿的灵药,代价是他的声带。
海巫还跟小胖鱼达成约定,如果三日后,他没能找到真爱,就会受到灵药的惩罚。
他会变成泡沫,从海底升至海面,警醒海里所有不安现状的生灵。
“好!”小胖鱼点点头,“我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这成了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小胖鱼顺利长出双腿,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人;新生的腿格外脆弱,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利刃刀尖,可他根本不在乎,他的真爱就在远处的城堡里等待着他。
……
“那后来呢?”于映央躺在小床上,眼巴巴瞅着妈妈,紧张地问。
妈妈给他掖了掖被子,掩唇打个哈欠,然后说:“后来……后来小胖鱼终于走进了城堡,王子的眼睛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点燃光芒。他惊喜地抱起小胖鱼,不停转圈圈,然后他们俩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真好呀!”于映央笑了笑,笑声从缺了两颗门牙的缝隙里窜出来,噗噗哧哧。
于谨温安顿好儿子,走出保姆房,去一楼卫生间洗漱。
那天开始,于映央对童话产生了浓烈兴趣,他在作业本的背面画完了这个故事,用蜡笔上色,然后把本子藏了起来。
再长大一点,某日放学后,他来到书店消磨时间,突然看到了儿童区书架上摆着的《小美人鱼》,抓在手里翻看。
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童话有那么哀伤的结局;而妈妈为了保护他,为他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
关于这个童话,于映央印象最深的不是王子或灵药,也不是彻夜绽放在城堡上空的烟花亦或那串虚无的泡沫,而是那一句“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尖锐的刀尖,可他还是一步又一步地朝着城堡走去。”
好奇怪哦,为什么追求幸福的过程就注定是痛苦的?
为什么对于有些人来说,得到幸福的代价要那么那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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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苏醒是第二天清晨,护工在于映央的床头放了一束鲜花。
“您醒了?”看到他半阖的双眼,护工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您昨天进入雨露期,在外面晕倒了,您的监护人将您送了过来。”
监护人……
后颈仍有痛感,但是相比往常缓和了许多。思绪混沌,于映央缓慢地眨眼,反应着,“我的监护人呢?”
护工解释道:“他是Alpha嘛,这里是Omega病区,他是不能探病的。已经帮您给手机充好电了,您需要给他打个电话吗?”
于映央眨眨眼,“可以先给我一杯水吗,我的嗓子哑了。”
“当然,”护工麻利地倒了杯温水给他,“是不是感觉没有那么疼了?医生给您开了阵痛的药,以后每次雨露期您都可以过来住院,不用再那么煎熬了。”
一杯水很快见了底,于映央的声音也变得有力了些,“谢谢,我想打电话了。”
护工笑着将手机递给他,从外关上了门。
明朔很快就接起了电话,但他没有马上说话,于映央也收声,听着听筒里传出的脚步声,开门声,明朔似乎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那句“于映央”的尾音震颤。
于映央握紧手机,“明朔,我醒了。”
“嗯,”明朔说,“学校已经帮你请好假了,你打工的地方应该也已经知道你的情况了。”
“哦……”于映央淡淡道。昨天他那个样子,一定吓坏了老板,不知道等他恢复了,这份工作还有没有的做。
默了一阵,明朔突然问:“于映央,你为什么要去咖啡店打工?”
“我想买套颜料,钱有些不够。”
“为什么不够,你的生活费都花去哪儿了?看直播吗?”
“当然不是,”于映央告诉明朔,“桃小O现在专注学业,已经很久不直播了。”
明朔想了片刻,“我爷爷没有给你钱?”
于映央避过这个话题,“明朔,谢谢你昨天送我来医院,你的伴侣也来了吗?”
“伴侣?”明朔的声音提高了些,不可置信,“我没有伴侣。”
“秦跃……”
“他不是我的伴侣。爷爷安排我们认识,一起出来喝杯咖啡而已。”
嘴巴充气,脸颊鼓起来,却还是压不住总要上扬的唇角——于映央怯怯地开心,“那就好。”
“不用操心我了,有时间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人家不给你就不要,这样下去你什么都得不到。”
于映央无声地摇头晃脑,“知道啦。”
明朔告诉于映央,自己临时出差,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有任何需要可以告诉医院护工,雨露期结束前,都不要离开医院。
于映央连连答应,飘飘然挂了电话。
过了两天,于映央再次拨通了明朔的电话。电话没有打通,半小时后,明朔主动拨回来。
“怎么了?”他的声音透露着疲惫。
于映央有些没底,“哥哥,我明天又要做腺体治疗了,听说在雨露期内接受治疗痛感也会加倍,你能不能陪陪我?”
“明天……恐怕不行,我赶不回去,”明朔接着问,“为什么雨露期还要治疗?”
于映央的声音淡淡的,掩饰不住失落,“医生说雨露期的腺体最为敏感,这个时候刺激它,会激发更多的活力。”
明朔“嗯”了声,随后被人叫走,草草结束了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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腺体治疗前需要静养,担心会麻痹神经,所以腺体治疗的药物也不能用了。
于映央在床上缩着,面颊苍白,痛感从腺体向全身一阵一阵地蔓延。
护士通知他,半小时之后就可以去治疗室了,于映央吭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他用力抱了抱自己,等治好了就不用痛了,治好了就能拥有新的人生了,他要好好地活下去。
咚咚——
有人敲响他的病室的门,虽然知道不可能,于映央还是忍着痛爬起来,朝门口看去——
果然,来的人不是明朔,而是秦跃。
于映央笑自己痛得失智,明朔就算来了,也不可能跟他见面,明朔是Alpha啊。
可是,秦跃过来干嘛?
……
这一次治疗的痛感更深,有好几次,于映央痛到昏厥,又恍恍惚惚地痛醒。
痛意穿透他的皮肤,在最薄弱的真皮层上燃起大火,他浑身的皮肤都在燃烧,而表面却什么都看不出。
痛感将时间不断拉长,起初于映央还能祈求治疗快点结束,然而到了后来,他就只希望自己赶紧死。
如果他真的是小美人鱼就好了,他想要变成一串泡沫,消失在大海里,一了百了。
最后,于映央是被护工用轮椅推出诊室的。
他浑身湿漉漉的,发梢还淌着汗,晕晕乎乎之际,有人用手扣住他的肩膀,问他:“于映央,没事吧?”
来的人是明朔。
积攒许久的委屈和压力瞬间爆发,于映央嚎啕大哭,哭到胸腔都在震,哭到眼泪和鼻涕全都在脸上乱做一团。
他抓着明朔的外套,紧紧纠在手里,断断续续地告诉他,“明朔,那些衣服不是我妈妈要来的,是我妈妈买的!”
“秦跃亲口告诉我的,那些衣服是我妈看到他不想穿了,所以问他买的……”
明朔不明所以,摸了摸于映央的脑袋,雨露期的Omega有些情绪波动很正常,况且于映央接受的这个治疗看上去很痛,可以脆弱一点。
Omega的脑袋埋在明朔身上,遏制不住地掉泪,“她不是捡破烂的,她只是想要给我好的。”
篡改掉悲伤结局的童话故事,抵扣工资换来的名牌衣服……妈妈,你到底在搏什么呢?
于映央恼怒又委屈地声明,“她不是捡破烂的,她不是捡破烂的,她真的不是捡破烂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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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