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天元和林夫人、林卿婉在宫宴结束后,一同乘车回尚书府。
一路上,三人心情复杂,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沉默不语,只有林卿婉无声流着泪,似乎是责怪林天元草率退了她的亲事。
良久,林夫人终于忍不住朝林天元道,“你也看到了,顾世子对卿婉还是有感情的,卿婉三言两语解释了下,顾世子很快就相信她没做什么坏事。要不是你跟谁都不商量地退了亲,这亲事本就很容易转圜。”
林天元道,“这件事,你是最没资格提的。”当时那种情况,他要是不当场答应退亲好聚好散,宣平侯府不得大张旗鼓地来退。
毕竟太子在背后盯着,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那么容易。
林夫人还想再说,但见到林天元脸色不好看,想到之前的争执,终究是收了口。于是,她换了个话题,问了一个马车里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你们说,阿瑾是什么时候会的医术?”
林卿婉抹去泪痕,冷静下来,看向林天元。
林天元想了许久,道,“依我看,应当是在岳将军府的时候就学了,只是一直不曾告诉我们。”
林瑾照在尚书府的这两年,一来便落了水定了亲,后面的日子几乎都一心扑在顾世子身上,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单独出门的机会,去赴宴都是同林夫人和林卿婉一起,不可能在尚书府学会的。
因此,只能是在岳将军府的时候就会医了。至于为什么岳老将军和林瑾照这两年来都瞒着没告诉他们,这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林卿婉道,“我觉得,这件事有古怪。若是姐姐从前就会医术,为何一直没有医治自己的脸,当真是对母亲过于信任从而一直没有怀疑吗?我看不见得。”
闻言,林夫人瞪了她一眼,责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天元闻言,觉得林卿婉说的也不无道理,“事实到底如何,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显而易见,他不会去深究,毕竟此时对于尚书府,是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三人回到尚书府后,林天元忙着去处理府中事务,林卿婉同林夫人一起进了内院。
林卿婉想到林夫人今日在宴会上说的,问道,“母亲,你今日说的一劳永逸的法子,是什么意思?”
如今两人在屋里,四下没有旁人,林夫人想到林瑾照的脸,她目露凶光,直言道,“依我看,这林瑾照留不得了。”
林卿婉大惊,也不知道门外有没有丫鬟婆子,下意识想捂住林夫人的嘴,“母亲是想?”
林夫人冷哼,“她那张脸,留着终究是个祸害,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让她不在这世上待着,岂不干净?”
林瑾照昨日在宴席上略加打扮了下,真真像她母亲从前的样子,而她母亲王芷馨,那可是她曾经的眼中钉,肉中刺。
林夫人虽然是林天元的续弦,却是在成婚前就已经住进府里来的,当时林天元同林瑾照的生母王芷馨感情甚笃。
林夫人是投靠林天元的远方表妹,她虽出自书香门第,本该知书识礼,但在府里的日子住得久了,还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林天元年轻时英俊儒雅,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很快就从秀才一路考至探花郎,封官拜爵。她主动献殷勤,原本想做林天元的妾,但林天元压根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把她当普通的表妹,他眼里只有王芷馨,还张扬地声称自己娶到了天底下最貌美的妻子。
王芷馨也看出了她的心思,还警告她休要肖想不属于她的人。她气不过,便在王芷馨临盆前做了手脚,让她难产而死,没想到腹中的胎儿竟然侥幸活了下来。
她又设法,寻大师来府上说新降的麟儿命中克父,不宜从小养在身边,那孩子出生没多久,便因此被送去了岳将军府。
那孩子,便是林瑾照。
而她,则在林天元悲痛欲绝时对他悉心照顾,成功走进了他心里,成了尚书府的当家主母。
原本以为这事就此翻篇,她没料到的是,林瑾照十五年后会被接回来,还能影响到她女儿的婚事。
林天元在林瑾照刚被接回来时,会时不时想起她生母王芷馨,对林瑾照也颇为照顾,在她看来分明是旧情难忘。直到林瑾照相貌被毁,林天元对林瑾照才冷淡些。今日他看见林瑾照恢复了容貌,分明又有几瞬的失神,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
林瑾照本就是不该活在这世上的人,她活着,便是她的阻碍,如今该由她来拔乱反正了。
而林卿婉从前想着的永远都是如何让顾皓之厌弃林瑾照,如何让林瑾照不威胁到她,从来没想过要害她性命,她劝阻道,“这恐怕不可,先前母亲不是说,若是对她明面上下狠手,岳老将军不会放过我们府上吗?”
林瑾照是岳老将军唯一的血脉,他定不会善罢甘休。何况......何况要是被顾皓之误会她有参与,恐怕也不会接受。
只见林夫人眉眼带着阴狠狡诈的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先前她住在尚书府里,不论出了什么问题,咱们府上都要担责任,给个说法的。如今,她已经回到将军府了,若是她在路上出了什么事,跟我们尚书府可没有半点关系。”
“趁她还没回府,我们得早些下手了。”
林卿婉依然有些害怕,“不会被岳将军查到我们府上来吗?还有顾世子,会不会怀疑?”
林夫人道,“你放心,这件事估摸着也要到端午以后了,我会慢慢筹谋,定然不会将祸水引到我们身上来。”
看着林夫人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林卿婉心中只觉得忐忑。她觉得意外,母亲竟然比她自己还要厌恶林瑾照。
*
次日,林瑾照一大清早寻了个小厮去栖霞寺带话,说自己要到午后才能过去义诊。
所谓义诊,原本就是自愿的、无偿的行为,原本她上午不去,不需要派人去告知病患。但今日是十七,陈老大夫他们三个,在第三日的时候通常不会全来,甚至可能全都不来。
要是病人特意赶来又扑了个空,以为今日没有大夫,只怕会难过。
她提前知会一声,那些上午便赶过来的病人就会去栖霞寺中歇息,中午用过斋饭后再过来寻她。
吩咐完小厮后,林瑾照又睡了个回笼觉,在睡梦中又想起来要给自己煮药膳强身健体的事情,便又写了个方子让人去准备,自个儿便开始了晨跑。
那方子是从前认识的营养科朋友写给她的,原本是给她病人用的,没想到有一日她自己也会用上。
春兰从一开始的觉得自家姑娘晨跑不成体统到现在无可奈何接受,中间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俗话说,女子静如娇花照水,动如弱柳扶风,她在自家姑娘身上是半点影子都看不到了。不过只要她家姑娘高兴,怎样都行。
林瑾照晨跑后又梳洗了一遍,用完早膳后,小厮便通传称刘太傅家的二公子上门拜访。拜访的名义自然是前来拜访恩人林瑾照,即使路过的旁人看见了,也不会分说什么。
刘言澈看见林瑾照时,便咧嘴一笑,满眼的笑意少年气十足,“林大姑娘。”
林瑾照料想到他会这样高兴,毕竟他老早就向她表示了想学医的念头,只是从前时机不合适,内科那些病没有经过系统临床基础学习,恐怕难以入门。如今有了手术器械,一切都好说。
林瑾照带刘言澈去了后院,后院清幽安静,前两日救回来的那位被疯狗咬伤的伤患如今正借住在这里。
林瑾照敲了敲门,一名面带稚气、乳臭未干的男孩打开门见识她,高兴道,“林姐姐!你是来看我爹的吗?”
林瑾照点点头,“嗯,他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今日已经醒了,”男孩道。
林瑾照往里间走去,里面的床榻上正躺着一位瘦削的中年人,见到她来,便要起身下床,“林姑娘。”
“阿叔别动,”林瑾照道,“否则伤口崩开,我又得缝一遍。”
那人连忙乖乖躺回去,右手从怀里面掏出了个破旧但叠得很整齐的灰色小布包,“多谢林姑娘救命之恩,您放心,医药费我一定会付的,我身上银子不多,只有这一两,等我回了家,定然再将剩下的拿过来。”
“不必,我救你并非为了银子。”
“可是,我却不能不付银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
“若是阿叔觉得亏欠,倒也有办法报答。”
“真的?林姑娘尽管说,我定然没有不答应的。”
“我身边这位朋友想要学医,阿叔若不嫌弃,便让我以你的腿为示范,教他换药。他是新手,不熟练的地方可能会引起你些许不适,但我会尽可能避免,还望阿叔多担待。当然,若您不愿意,我便只让他旁观。”
“嘿嘿,林姑娘客气了,是您保住了我的腿,别说一位了,就算来很多朋友,也不妨事的。我愿意,愿意的!”
“多谢。”
刘言澈竟上前行了一礼道,“多谢阿叔,您放心,我一定小心。”
林瑾照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镊子,这镊子她是从一次性换药包中拿出来的,毕竟是一次性的镊子,做工粗制滥造很多,供刘言澈练手绰绰有余。
剩下需要的东西便是无菌棉球、纱布块,林瑾照先是用一旁的木棍子进行了一遍示范,等刘言澈学得差不多了,便给大叔换了第一遍药,让刘言澈换第二遍。
看着刘言澈只学了一遍便全然理解换药的要点,林瑾照很是满意——孺子可教。
“等刘二公子换好药、包扎好伤口,便可自行回去了,这里还有一套干净的工具,你可以带回去练手,改日再来给他换药。他的伤口,我就交给你了。”
林瑾照收拾东西准备赶往太子府,临走前朝刘言澈丢下这句话。
而刘言澈则眼皮都没抬一下,正全身贯注地给大叔换药,仿佛手下的伤口是什么珍贵不可轻视的工艺品,只轻轻应了一声,“好,请林大姑娘放心,定不负所托。”
林瑾照微微勾了勾唇角,满意地离开。
待林瑾照乘坐马车跟春兰到了太子府,守门的小厮见到来人便径直拦住,不客气道,“什么人?太子正在府中养伤,不接见外客!有什么事直接让我转达便可。”
春兰递上帖子,道,“我家姑娘是从岳将军府过来的,尚书府林大姑娘,来给殿下和关将军换药的。”
小厮一听说姓林,连忙让开,“原来是林大姑娘,是在下失敬,殿下在里面等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