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婉脸上的伤在家统共养了二十余天,如今已经完全好了。
在这二十多天里,她越想越恨,林瑾照一定是识破了脂粉有毒,因为脸的事嫉恨于她,上次才蓄意报复。
她林瑾照整日戴着面纱,不就是希望别人看不见她的脸吗?但丑就是丑,她以为她把下半张脸遮住,便能好看起来吗?
世人也是愚昧,居然会有传言称栖霞寺的林大夫定是个国色无双的貌美女子,更离谱的是还有许多人相信。
他们如今知道了林瑾照是礼部尚书嫡长女,怕是再也不会这样想了吧?
林卿婉想着,今日她要当众坐实林瑾照在栖霞寺看诊大概率是行骗,如此混淆视听一番,将来就算林瑾照会医术的事情传到顾皓之那里,他也不会信她。
不仅是顾皓之不信,许多不明真相的人都不会信。
顾皓之听见林卿婉的提议,想到上次来栖霞寺时也见过义诊处有位女大夫让他觉得稀奇,加之他最近也听说了栖霞寺林大夫的传言,便觉得看看也无妨。
上次时间仓促,今日出发得早,时辰上也正好合适。
顾夫人见顾皓之不反对,便也有心看看热闹。林夫人见状,与林卿婉相视一笑。
四人各怀心思,朝义诊的地方走去。
山路略崎岖不平,前日下过小雨,有的地方还有些水洼泥泞,林卿婉身着粉色纱裙,行动略有不便。顾皓之便慢下步子,替她提着裙角,牵着她走。在他看来,这是分内之事。
林卿婉虽面上不显,但心里已然乐开了花,得意之余,还暗暗想着若是林瑾照此刻能抬眼看见他们,心里一定难受,就更让她解气了。
*
远处,林瑾照忙着应付眼前众人,对林卿婉的小心思一概不知。
周夫人再次走到林瑾照跟前,和声问道,“林大姑娘,您再说一遍,我这是什么病症来着?”
周夫人自己都没意识道,自己对林瑾照的称呼已经改成“您”了。
林瑾照对病人向来有耐心,道,“三叉神经痛。”
周夫人认真记在心里,“林大姑娘可否跟我多说说这个病?”
林瑾照不吝赐教,“可以。三叉神经痛又名痛性抽搐,是三叉神经支配区内的短暂性发作性剧痛,至于三叉神经,则是……”
周夫人听得极有耐心,似乎林瑾照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是治疗她的良药。也是,她病了太多年,都病出心病了,林瑾照娓娓道来的每句话,听在她心里都很熨帖。
林瑾照见她有兴趣,便多讲解了一些,从定义,病因,诊断,鉴别诊断,治疗等各方面逐一说起,挑紧要的讲,尽力说得通俗浅显,将周围围观的人都看呆了。
他们虽然听不太明白,但,听起来好有条理,不,好厉害。
光一个疾病林瑾照就能讲这么久,她刚才看诊的十余个人病人,各个病都不同,她是怎么记住这么多东西的?
陈老大夫三人则是直接暂停了看诊,拿出他们的行医笔记,赶忙将林瑾照所说的话记了下来。
林卿婉和顾皓之一行四人赶过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场面。
义诊之处数十余人,安静如鸡,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听林瑾照说些晦涩难懂的话,他们神情或惊讶,或疑惑,或钦佩,或感激。
林卿婉心中嘀咕,这些人莫不是中了邪不成?林瑾照又在玩什么花样?林夫人见与她相熟的周夫人眉眼带笑地坐在林瑾照跟前,眼中的恭敬感激做不得假,也是一头雾水。
今日这局,可是她特意邀眼前这些人来做的,周夫人也在受邀之列,怎么感觉成了林瑾照那边的人了。
往常这些世家夫人子女见到自己都是要行礼的,平日里更是为自己马首是瞻,今日竟如同完全没看见她一般,不免让她心生不满。
“咳,”林夫人假装不经意地轻咳了一声。
突然出声打破了原本的平静,有人转头往身后看,才知道宣平侯顾府和林尚书府的人来了。
在场的世家家世皆比不上宣平侯府和尚书府府,看见顾夫人、林夫人,尤其是看见顾世子,众人顾不上其他,纷纷朝他们行礼。周围不明所以的平民百姓不太能认全眼前的贵人,只知道这么多世家子都向他们行礼,他们自然也不能假装看不见,只好也跟着行礼。
林卿婉轻轻扬起下巴,看着连林瑾照跟前的周夫人都转过身来行礼,心中不免得意。
林瑾照不想落口舌于众人前,也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端的是四平八稳、落落大方,论谁也挑不出错。
顾皓之见林瑾照见到他,眼底的情绪并没有丝毫波动,似乎来的不是她的前未婚夫,而是什么不相干的人。
也好,她如今总算是知分寸了些,不像从前那般莽撞惹人厌烦。
行礼完毕,林卿婉几乎是立刻挽着顾皓之的胳膊,向林瑾照问好道,“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在看诊吗?”
在场的平民百姓,通过刚才他们行礼时出口的称呼和林卿婉的问好,再次确认了眼前的林大夫当真是礼部尚书嫡长女。
林瑾照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回得冷淡,“是。”
林卿婉显得很是关切,“姐姐,你从前几乎从未学医,初来看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此话一出,人群中又有了些议论声。林姑娘的医术他们刚刚也看过了,不仅医术高超,治病效果立竿见影,甚至医学理论都是自成一派,连陈老大夫都在记笔记学习。
这林大姑娘莫不是最近刚刚才开始学医,便有了如此成就?
林瑾照摇摇头,“并未。”
林卿婉原本是想告诉众人,林瑾照行医经验不丰,但她并没有听到意料中的众人对林瑾照的质疑,心中觉着有些怪异。
就在她觉得奇怪的时候,林瑾照补充道,“我自幼学医,只是鲜少示于人前,你平日里只顾着跟我勾心斗角,无暇关注我这些罢了。”
这话一出,林卿婉脸色便有些难看。什么叫她整日只顾着跟她勾心斗角?她一世家贵女,且马上就要成为世子妃,怎能有这样的名声。
“姐姐误会了,都是因为姐姐心仪顾世子,顾世子又与我相识交好,姐姐会错意也很正常。”
一旁一直未出声的顾皓之,见到如今装扮素净清丽的林瑾照,心中再次意外她与从前的不同。见到两姐妹如今似乎又在为自己争风吃醋,口舌相向,看来林瑾照心中仍旧是在意他的,“毕竟是姐妹,林大姑娘留些口德。”
只听林瑾照道,“心仪?这样的话,还望卿婉妹妹不要再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顾世子当成战利品,带来向我炫耀呢。顾世子有心管我,不如管管你的未婚妻。”
顾皓之闻言,想到刚才林卿婉确实是刻意挽着他的胳膊。林瑾照若不是在意他,又怎会注意这些?
被人点破,林卿婉连忙否认道,“我没有,姐姐莫不是心里酸楚,便这样胡说?”
也不知道林瑾照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能言会道了。自从林老夫人寿宴过后,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林卿婉看着林瑾照脸上的面纱,心中那个恶毒的想法再次浮现。
上一次,她在林瑾照的面纱系带上作了手脚,让她在宫宴上露出丑陋恶疮,被所有人厌弃,回去后被杖责,更是大病了一场。
这次,她会让林瑾照重蹈覆辙,再感受一遍那样的苦痛,最好,被父亲厌弃她厌弃得再也不想接她回尚书府。
今日来了这么多人,真是个绝佳的好机会。林卿婉朝人群中一人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突然有一面生的世家妇人开始喊痛,“啊!我头好痛,好痛啊!”
林瑾照看那妇人表情看似痛苦实则怪异。
光是通过她一边喊痛一边观察林瑾照反应的小眼神,瞧上去就像癔症发作一般,一眼便看出来她是装的。
林瑾照并没有像众人意料中的上前去查看那妇人的情况,而是如同看戏般作壁上观,冷眼瞧着。
那妇人喊着喊着,见林瑾照没什么动静,便主动凑到林瑾照跟前来,“林大姑娘,我头好痛啊,你可否先为我看诊?”
妇人“痛”成这样,林瑾照要是说不,恐怕有心之人就要背后说她冷漠残忍。
她清凌凌道,“好。”
周夫人刚刚听三叉神经痛的讲解还没听完,心中意犹未尽,但既然眼前的妇人突发急病如此厉害,她也只好让位。
于是妇人满脸痛苦地到林瑾照桌前,朝她伸出了手。只是她手伸得太长,一伸就伸到了林瑾照垂在桌前的面纱上。
妇人仓皇地说“抱歉,抱歉,失礼了”,忙不迭将手收回,她大拇指上戴着枚华丽的宝石指环,指环上的棱角沟壑正好将林瑾照的面纱勾了起来。
林卿婉的双眼一瞬不错地盯着这一切,眼底还透着一丝兴奋与紧张,“姐姐,你的面纱......”
林瑾照早已看透,微微勾起唇角,看向林卿婉的眼神带着戏谑的笑意,任由面纱从脸上滑落。
一阵风吹来,林瑾照面纱掉在地上,微风撩动她如丝般的墨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传闻礼部尚书嫡长女,相貌平平甚至丑陋,面生恶疮让人难以直视,因此极少人窥见过她的真容。
在场原本有些钦佩林瑾照医术的人,都不忍见到林瑾照被当众揭开面纱。更是因她不幸的遭遇而心生怜惜同情。
眼见着林瑾照的面纱滑落,离得远的他们却根本来不及反应去制止,不免惋惜。
可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一张貌美如仙、国色天香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