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盛大的焰火就像冬夜最后的礼赞,也就是在彼时彼刻,姜燃忘了什么是寒冷,站在岭海之外,穹顶之下,身旁是热闹的人群,他身处其中,却又仿佛置身其外。
明明只是一场烟火秀,姜燃静伫在原地,眼眶却莫名有些湿润。那瞬间,他彻底心无旁骛地沉浸在人为的庆祝与狂欢之中。
大抵庆祝真的是有意义的。
走在飘着雪花的街上,尽管接近凌晨一点,外面依然有很多行人。放假的中学生挎着斜挎包和朋友在街上拿着手机拍照,热恋期的情侣手牵手地漫步,随后旁若无人地拥抱在一起。姜燃识趣地拉着孟尘羁走到一旁,慢慢就到了居民楼下。
姜燃停下来:“真是美好。”
孟尘羁点头:“燃哥开心吗?”
姜燃别过脸:“就是有点冷。”
孟尘羁笑着给姜燃重新披好羽绒服:“都怪我,燃哥想喝点热水吗?”
姜燃:“已经到我家楼下了哥。”
姜燃抬头,三楼右手边的小两层一片漆黑,只有玻璃上倒映出别处的灯光。
他突然问眼前的男人:“要不要上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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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孟尘羁第二次到姜燃家里。
姜燃家是典型的老复式,在千禧年代,这里还是比较富裕的家庭居住的小区,不过随着时间的变迁,岭海的商业中心不断外扩,这里也就成为边缘之地。
但姜燃正好乐得清净。
虽然老旧,姜燃显然将里面收拾得很好,甚至透露出一种居家直男的温馨。孟尘羁换上拖鞋走进客厅,之前留下的圣诞树依然整整齐齐地种在角落,松针又绿得深了几分,枝干上挂着的小彩球锃亮。
“好饿——”姜燃瘫在沙发上葛优躺,“好累——”
孟尘羁打开暖气,自然地坐到姜燃右边的沙发:“燃哥,你想吃火锅吗?”
姜燃懒懒地闭着眼:“大半夜的,冰箱空空,不要发疯。”
半个小时后,姜燃接过大包小包的调料和火锅烫菜走进厨房,指挥孟尘羁戴上围裙,双手环臂斜斜地倚靠在门边。
“电磁炉在头顶左数第三个柜里。”
“火腿肠切多一点,谢谢。”
“是的,请把火锅底料全都倒进去。”
姜燃姿态端庄地端坐在餐桌旁,电磁锅里的红汤咕噜噜地冒着泡,旁边是几盘切得精细而美观的牛肉、火腿和土豆片,其余的多是牛肉丸鱼排肥牛卷之类的速食料理,虽然没有提前准备,短短时间内倒还真摆了满满一桌。
姜燃颇为满意地对孟尘羁竖了一个大拇指:“小尘今天的表现真不错,燃哥也给你表演个魔术吧。”
孟尘羁正给姜燃准备调料,不禁感兴趣:“燃哥要给我变什么魔术呢?”
“当当当当!”姜燃迫不及待地从背后掏出两瓶白酒,“你燃哥近期的新宠!”
孟尘羁把小碗放到姜燃面前,有些无奈:“燃哥,你最近是喜欢上喝酒了吗?”
姜燃郑重其事地捧着红酒:“不,小尘,不要这样说。严谨地表达,我只是对它很感兴趣。”
孟尘羁边给姜燃烫着嫩牛肉片边问:“感兴趣和喜欢有很大的分别吗?”
姜燃往碗里夹香菜的手一顿,想要向孟尘羁传递自己的肺腑之言:“当然了!感兴趣只是前期的一个契机,最多只是渣男的谎言,但喜欢明显不一样咯,对我来说,能算喜欢的,一定非常非常重要。”
孟尘羁多有所思地点头,接着虚心向姜老师请教:“那燃哥对酒的态度就是渣男的态度吗?”
姜燃哽了一下,取来开瓶器和两只酒杯,动作熟练地打开瓶塞,透明的酒液浸入杯中,高粱的香气沁到鼻尖,姜燃颇为享受地闻了闻,将酒杯递给孟尘羁。
“虽然没你那么暖男,但我私以为自己还是比渣男更负责一些。”
孟尘羁接过酒杯:“谢谢燃哥,我就知道,燃哥不会是渣男。”
桌上的热气氤氲开来,姜燃突然觉得有些发热,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潇洒地举起酒杯:“来小尘,新年快乐!”
空中响起清脆的酒杯碰撞声,姜燃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拿起酒瓶满上。
“小尘,你说,我们的人生是不是早就写好了剧本?就像你上次问我的命中注定一样,不过就是换了个比较浪漫的说法。”
孟尘羁放下筷子问:“燃哥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姜燃眯了眯眼睛,抿了一口酒答道:“你想啊,我那天打车去岭海,上错了你和小郑的车,结果后面才发现,你居然是穆老的侄孙,小郑居然是穆老的徒弟,而我们在种种机缘巧合下相遇,发现了共同的爱好,最后才发现你竟然是孟家的少爷,还成了我的老板。”
姜燃选择自动忽略掉与傅染有关的事。
“是啊,真的很巧。”孟尘羁笑,“所以燃哥那天晚上去岭海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呢?”
“……”姜燃觉得这并不是重点,但还是敷衍道,“去……看海。”
沿用一下孟尘羁的说法。
孟尘羁开玩笑:“我发现燃哥才是最浪漫的人。”
姜燃吓一跳:“何以见得?”
孟尘羁分析道:“燃哥明明怕冷,那么冷的晚上还自己打车去看海。今天也是这样,嘴上说着怕冷,不感兴趣,看烟火和吃火锅的时候,倒比谁都还尽兴。”
姜燃冷哼一声,没做反驳。
“人人都喜欢浪漫,人人都讨厌寂寞,巧的是,我也是个人。”
“有人就会有喜怒哀乐,有人就会有悲欢离别,在这无法挣脱的循环之中,与其反抗,不如顺从。古人说得没错,随波逐流确实比逆流而上轻松得多。”
孟尘羁笑着跟姜燃捧杯:“燃哥很像一类动物。”
姜燃问:“什么?”紧接着补充,“如果你想说刺猬啊鸵鸟啊之类的还是免了吧。”
孟尘羁忍俊不禁:“燃哥在开什么玩笑,你在心中就是这么定义自己的么?”
“我觉得燃哥像小猫咪。”
姜燃一口白酒差点喷出来:“Excuse?”
孟尘羁认真地点头:“很像那种很名贵高傲的慵懒猫咪,平时总是安静地舔舐梳理着自己的毛发,竖起尾巴时又格外地敏捷。”
姜燃:“……还是喝酒吧。”
白酒见了底,姜燃撑着脸立在桌上,手上拿着筷子转圈,嘴里问:“小尘啊……你知道孟芸臻孟老师吗?”
孟尘羁收拾着桌上的残局,一边擦桌子一边回答:“当然了,她是我姑奶奶。”
姜燃:“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孟尘羁解开围裙挂进厨房,走出来说:“芸臻奶奶是我爸爸的姑姑,按照国内的说法,不应该叫‘姑奶奶’吗?”
姜燃“哦”了一声,说:“我有些想她。”
他忽然想起了上学的时候。
孟尘羁坐在他身旁,一动不动地盯着姜燃:“我也是。”
沉寂了一阵,姜燃突然振奋地立起来,环顾四周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孟尘羁立刻制止:“燃哥,不可以。”
姜燃不服气地抢过手机:“有什么不可以?”
孟尘羁说:“你才刚发了工资,别乱消费。”
姜燃努嘴:“就是刚发了工资我才要消费,我的工资我做主!”
孟尘羁耐心劝解处于消费主义陷阱的姜燃:“燃哥,你才买了好多伴奏,不能再买了。你还记得上次吗?你说你想买ASH的伴奏,我给他说了,他说可以免费送你伴奏,你别再花钱了。”
姜燃:“我不!”
“我就要!”
“你跟他说,不准送我伴奏!我买得起!”
孟尘羁憋住笑:“可是燃哥,你明天早上一定会后悔的。”
姜燃“呵呵”一笑,逐字逐句说:“我,从,不,后,悔。”
但他输完密码的瞬间就后悔了。
他茫然地看着上面的数字,问孟尘羁:“小尘,我刚刚干了些什么?”
孟尘羁诚实提醒:“燃哥,你又冲动消费了。”
“不——”姜然凑到手机屏幕前反复核对,嘴里否认,“小尘,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孟尘羁说:“燃哥,这是真的。”
姜燃歪歪斜斜地站起来叉腰:“咱俩好歹是朋友吧,你怎么不制止我?”
孟尘羁搀住他:“燃哥,我制止过了,但你说你从不后悔。”
姜燃沉默,徐徐说道:“小尘,以后我说的有些话,你可以反着理解。”
孟尘羁秒懂:“原来燃哥喜欢口是心非。”
“……”姜燃后退一步,“谢谢你啊,我要去休眠冲淡我的悲伤了。”
孟尘羁牢牢把住姜燃的手臂:“我扶着你上去吧燃哥。”
姜燃摆手:“不用了,上个楼我还是可以的,谢谢你小尘。”
孟尘羁却说:“燃哥才说了你的话要反着理解,‘不用’就是‘需要’的意思,走吧燃哥,我们去休息。”
姜燃撇了一下嘴,也没再辩驳,任由孟尘羁扶着他上楼。
尽管已经接近凌晨,姜燃却愈发地清醒,洗漱完躺在床上竟然没有一丝困意。他睁眼看着天花板,窗外的窗帘微微露出一条缝,映入了茫茫的光亮。
姜燃想起了他的高中班主任,那个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每天漂亮衣服都不重样的优雅女人,完全看不出已经年近五十。
大课间的下课铃响起,姜燃同时做完课后布置的英语作业,手上提着一包小小的面包屑,还有早上特意剩下的半盒牛奶。
一路上走过去,身边的同学对他避之不及,仿佛他随身携带着什么会蔓延的病毒。
姜燃毫不在意地走出教学楼,拐到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边,蹲下来“喵喵”地唤了几声。
几声过后,一只黄白花色的橘猫应声而出。
姜燃眼尾上扬,把面包和牛奶摆在橘猫面前,看着它慢慢地用舌头卷入食物进食。
正专注地抚摸着橘猫的毛发,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姜燃?”
姜燃回头,是他的班主任孟芸臻。
那时姜燃才知道,原来孟老师也经常到这里来给橘猫喂食,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汪”。
姜燃很好奇为什么一只猫会叫狗的名字,孟老师说,所谓章法都是人定的,不要中了刻板印象的圈套。
不久后,姜燃又因为打架叫了家长。
小姨揪着姜燃的耳朵给校园霸凌的高年级学长道歉,姜燃讪讪地看着孟老师:“不好意思孟老师,但您说过不能中了刻板印象的圈套。”
孟老师给小姨说他是刺猬。
姜燃问,刺猬是因为他是个刺头吗?
孟芸臻摇头。
她的意思是,姜燃就像刺猬一样,外面全部是刺,可腹部却极为柔软,那些竖起的刺就是他虚张声势的自我保护而已。
姜燃揉了揉额头的青肿,嘿嘿笑了出来。
他们都说他是孤儿,是扫把星。
他不喜欢刺猬,那以后就当鸵鸟好了。
给大家表演一个小猫咪咪咪咪咪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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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