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晚上气温依旧很低,几个彪形大汉穿着黑色的短袖,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胳膊上露出大片纹身,边走边打量周围的人。
孔阿姨若无其事地把面饼翻了个面,熟练地往面饼上刷酱,再放上萝卜丁、土豆丝、薄脆,加上付与明要的肠,搁两片青菜叶,面饼一卷,拦腰切成两半。孔叔捻开纸袋,孔阿姨铲子一抬,把煎饼果子送进纸袋里。
孔叔状似无意地看眼那群人,他们正停在隔壁卖梅花糕的小摊上。孔叔腰一弯,手往后一递,付与明早早地准备好了姿势,往前伸手一接,热乎乎的煎饼果子就落在了他的手里。
“趁热吃。”孔叔不慌不忙地嘱咐一句,转身时从小车下面的篮筐里拿出两根肠,边剥边问已经站到他们面前的几个人:“帅哥,买个煎饼果子啊?”
为首的男人巡视一圈,没看到自己想找的人,闻着香味把头转回来,看向孔叔:“还挺香,那来一个吧,要你们这儿最贵的那个。”
“帅哥,那我也来一个。”站在男人身侧的小弟说道。
王小帅抬手一巴掌呼到那人脑袋上,恶狠狠地说:“吃什么吃?你他妈刚才吃五个梅花糕还不够啊?属猪的吧……”
“帅哥,那有个人!”小弟没防备,被王小帅一巴掌呼了个趔趄,扶着孔叔的小车才站稳,谁知道一抬头就看见阿姨身后蹲了个人。
不过那人穿着一身黑,背对着他,看不清长什么样。
“有人?”王小帅正要伸头去看,孔阿姨突然开口问道:“帅哥吃不吃辣呀?”
“吃。”王小帅说完再要去看,又听见孔阿姨问他:
“香菜要不要啊?”
“不要。”
“洋葱呢?”
“要。”
“要最豪华的是吧?”
“对。”
孔阿姨嘴上问着,手上动作不停,很快一个香喷喷的煎饼果子就做好了。孔叔拿着煎饼果子不由分说地塞进王小帅手里,说道:“帅哥,一共是48块钱。”
王小帅被这么一掺和,也忘了瞅人,冲着刚才喊有人的小弟说:“瞅啥呢?赶紧给我付钱。”
等到几个人走远了,王小帅又想起来刚才的事情,问小弟:“刚才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小弟委委屈屈地说:“正准备看,帅哥您让我付钱去了。”
王小帅一脚踹过去:“废物,连个人都看不清。我看下回姓付的站到你跟前你都找不到他!要你有什么用?光惦记着吃梅花糕了!”
小弟不敢怒也不敢言,等着王小帅骂舒服了,他才再问:“帅哥,那我们现在再回去瞅瞅?”
王小帅抬腿就是一脚:“瞅什么瞅?回去!冻死帅爷了。”
“帅哥,既然那姓付的都把钱还清了,咱为啥还来堵他?”还一堵就是三年。
后半句话小弟没敢说出来,怕挨骂。
付与明吃掉最后一口煎饼,把纸袋团吧团吧,胳膊一抬扔进垃圾桶,说道:“我也不知道,估计就是想打我一顿出出气吧。”
孔阿姨和孔叔对视一眼,担忧地说:“要不咱报警吧?不然他这隔一段时间来一趟的,你也不安生。”
“报警没用。”付与明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陷入了回忆。
这群人对付与明来说也算是老朋友了。
当初他在老家给奶奶办完葬礼,风尘仆仆赶回来时被王小帅几个人堵在单元楼门前。付与明在老家熬了好几天夜,在火车上又是一路颠簸,他疲惫到了极点,根本不是那群人的对手。
付与明被他们掀翻在地上,他除了抱着脑袋,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拳头雨点似的落在付与明身上,他好像失去了痛觉,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脑袋像是被浸在了水里,耳鸣声取代了周围的谩骂声,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这一刻的付与明想放弃了,他孑然一身,既无父母牵挂,也无爱人挂心。他今天死在这里,这世间也不会多一个伤心人。
警车、救护车先后赶来,付与明意识迷离,眼神涣散。他视线转了一圈,好多人围在他身边,他们的行动像是开了二倍速,神色匆匆,嘴巴张张合合,付与明还没弄明白这群人在做什么,就彻底昏了过去。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那段时间每天都能看到民警在街上巡逻。
付与明原本以为王小帅一伙人会被拘留一段时间,然而第二天他就再次看到了他们。因为有民警巡逻,王小帅并没能对他做什么。
民警巡逻一段时间,见王小帅没再惹事就撤了。他们一走,王小帅又开始过来蹲付与明,这一蹲就是三年。
有时候付与明都佩服他们的毅力。
付与明混在人群中,跟着人流穿过十字路口,脚尖一转,往梨柳街走去。
“梨柳街”街如其名,路两边错落有致地种了好些梨树和柳树,于是从这两种树上各取一个字,给这条街命了个名。
付与明住在梨柳街街尾,单元楼的外墙上爬满了绿萝,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去看看自己的阳台有没有被绿萝侵占。
他今晚喝的酒不多,头脑很清醒,他简单冲了个澡就窝在床上看书,床头的播放器正在放着音乐,付与明难得在看书的时候走神了。
这首歌是秦唯声的。
姜清晖是秦唯声的歌迷,经常在付与明跟前提起秦唯声。他第一次听姜清晖提起是上大二的时候,那天姜清晖给他发了段视频。
说是视频,更不如说是段音频,画面漆黑,手机屏幕里能清楚地看到付与明自己的倒影。他找出耳机带上,两三秒后,一段清唱流泻而出。
耳机里的男生清润有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与冲劲,他从这段因羞怯而不敢向爱人诉说绵绵情意的歌曲中,听出了秦唯声面对爱人时的直白和热烈。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对面的人叫秦唯声。
透过耳机里的歌声,付与明好像都能看到那人向爱人剖白心迹时神采飞扬又胜券在握的表情。
付与明拿过播放器关掉了音乐,耳后的伤口隐隐有些发痒,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
家里只有酒精,付与明用棉签随意在伤口处涂抹了两下。
秦唯声以前只是在视频软件上发布自己唱歌的视频,每一条视频,不论是翻唱还是原创,都会很快成为热门视频,成为爆火的BGM。
据说当时很多MCN想要签秦唯声,但都被拒绝了。直到三年前,秦唯声签了风信传媒,并且发布了第一张专辑,当年销量断层第一。
秦唯声在行业崭露头角,一跃成为当前炙手可热的顶流歌手。
这些都是付与明从姜清晖那里听来的,他自己没去了解过这个人,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像这两次表现的那样自来熟。
上次帮他打车,姑且说他是好心。但今晚的事情,付与明不觉得单纯用好心就可以解释的了。
如果下次再遇见他,还是直接躲远点好了。
三月底有一个颁奖典礼,姜清晖受邀出席,付与明则以他朋友的身份跟着参加了。两人一同到现场,姜清晖得去走红毯,付与明自己先去了内场。
内场的大屏幕上实时转播明星走红毯的画面,付与明刚找到他和姜清晖的位置坐下,一抬头就看见大屏幕上出现了秦唯声的身影。
打算躲秦唯声远一点的付与明:……
秦唯声脑袋上的蓝发已经被染成了黑色,耳钉也没戴,身着剪裁得体的黑色高定西装,身型流畅挺拔,肩宽腰细腿长,正笑着冲镜头打招呼。
付与明默默移开了眼,这画面对gay的冲击力有点大。
颁奖典礼的流程漫长而繁琐,后半段的时候付与明就撑不住了,悄悄起身出了会场。
漫无目的地晃到了抽烟区,秉着不能白来一趟的原则,付与明拿出了烟盒。
他挺长时间没抽过烟了,今晚出门的时候顺手把烟盒装进了口袋,没想到这会儿还真派上用场了。
两根细白的手指夹着烟,手肘撑在栏杆上,付与明在发呆。
马上就四月了,他手里没多少钱了,得想个挣钱的法子。
付与明衔着烟深吸了一口,烟雾在肺里打个转,淡淡的烟灰色薄雾缓缓在空气中弥散。
吸烟并不能帮助付与明想到挣钱的法子。
“好巧,又见面了。”
付与明没转身,他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等秦唯声在他旁边站定,付与明才意味不明地说:“确实挺巧的。”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站了好一会儿,付与明听见秦唯声说:
“还有烟吗?”
秦唯声看向付与明夹着烟的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很久没抽了,有点想。”
付与明把手边的烟盒递给他,秦唯声抽出来一根含进嘴里,模糊不清地说:“借个火。”
付与明把攥在手里的打火机递出去,结果没人接。他闻到了陌生的香水的味道,很浓烈很有攻击性。
夜风忽至,卷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浓烈的香水味包裹在两人周围,猩红的烟头蔓延着、侵蚀着秦唯声含在口中的烟。
秦唯声很快站直了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谢了。”
付与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闲聊道:“歌手不都得保护嗓子嘛,你经纪人不管你啊?”
秦唯声吸了一口就没再碰它,只夹着烟,让它在风中慢慢燃烧,说道:“这不背着她偷偷的吸嘛,只要我不说,她就不会知道。”
如果楚风然在这儿,肯定得给秦唯声翻个大白眼。明明是自己把那副嗓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现在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付与明不置可否,烟头被摁灭在烟灰缸里,付与明问:“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怕我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说出去吗?”秦唯声看着他,反问。
付与明也看着秦唯声,两人无声地对峙着,空气陡然凝结,密不透风地包围着两人,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嗡嗡的震动声打破了凝滞的氛围,两人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秦唯声手上的烟已经快烧到他的手指了,他把烟摁进烟灰缸,才若有所思地盯着付与明的背影看。
秦唯声在付与明掏出手机的那一刻就发现这人用的居然是老年机!作为一个用8G网的冲浪达人,秦唯声表示不敢相信也理解不了。
付与明可能顾忌着秦唯声在,说话声音比较小。秦唯声无意听别人讲话,转过身不再去看他。
不消多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付与明再次站到了秦唯声身旁:“不管怎么说,上次的事情还是谢谢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秦唯声转身,手上拿着手机,对付与明说:“加个联系方式吧,说不定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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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