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日月,修士闭关修炼更是以年为单位。竹中小屋里,应雪亭气息收敛,缓缓地睁开眼睛。
中期,一个月的时候,他不仅稳定了修为,还一举突破到了筑基中期。
今日便是拜师大典,少年从榻上起身,侍者已经将典礼上要穿的礼服,要佩的饰物一同送来了。
应雪亭看了看,是他常穿的黑色,上面绣着繁复的银色纹路,像是梅,还有兰。
不知道用什么布料做成的,触手软滑,好在经过一个月的养尊处优,应雪亭已经习惯了,不会像刚开始那样,觉得自己身上轻得什么都没有。
“小雪,”六六兴奋地飞到他旁边,咦咦唉唉地开口,“你今天真好看!”
或许是心情好,宴十方用灵力给它做了件红彤彤的小衣服,还有一个坠着铃铛的虎头帽,圆滚滚毛绒绒的一个团子,穿上以后格外地可爱。
他还施了法术,防止有人光看见一件衣服飘来飘去,吓得半死。
“你也很可爱。”应雪亭没忍住多看了它两眼,得了夸赞的六六变成了粉团子,眨着眼跑一边躲着去了。
少年顾不上多管它,凡间男子二十而冠,修真界却没这种讲究,送来的还有一个银制的发冠,应雪亭生疏地把头发梳高,却戴不上去。
“过来,我帮你戴。”
宴十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响起,应雪亭乖乖地走过去在他身前的长榻上坐下,把梳子递给他。
广袖垂下,少年这才发现宴十方穿的衣服似乎和他的有些相似,白底银纹,绣的是竹和菊。
他气势太利,哪怕穿着白衣,也没有翩翩君子如玉的感觉,只让人觉得寒凉刺骨。
应雪亭倒是觉得还好,之前的宴十方也喜欢穿白色,只是那时的他是清隽秀雅的仙人,现在是锐利冰凉的剑尊,两种感觉,都很好看。
“行了。”眼看着那莲花冠将少年乌发束起,显得格外地利落干脆,宴十方满意地点点头,牵住他的手笑道,“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嗯。”应雪亭一点头,再一睁眼,他们就出现在玄清宗大殿前的广场上。
此刻的玄清宗才算是真正的热闹起来,仙鹤翻飞,灵鸾翠啼,萦绕在山间的云雾都消散不见,只有五色霞光满天,百花缤纷,异草摇曳,前来观礼的修士们无不器宇轩昂,各具仙姿。
各宗的宗主,各方的大能包括妖族派来的代表们都各自有自己的座驾,停在半空,小辈们则在地上站着,好在玄清宗够大,不然都塞不下这么多人的。
时辰还差一点,宴十方捏了捏他的手,“我先上去,你去找小朋友们玩会。”
小朋友的代表云有行早就按耐不住了,悄悄地躲在仙盟弟子里面冲他眨眼睛。应雪亭应下,转身朝他走了过去。
“筑基了,这么快?”
云有行惯例地表示了一下他对天才的羡慕之意,哪怕他地品火木双灵根,未及百岁的三品丹师的身份说出去也是骇人听闻的存在。
应雪亭都习惯了,打了声招呼以后有些好奇地看向一旁站着的张绪风。
这人今天简直是截然不同,常戴的高冠不戴了,常穿的玄色衣袍不穿了,气质也不阴暗了。
墨发扎成高马尾,用带着个红穗的发带系上,衣服也换成亮色的了,整个人唇红齿白,青春洋溢,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我知道!”六六激动地围着人上下转转,“清纯男大!!!”
这可是它从宴十方那里学来的形容词!老有意思了!
“确实有点。”应雪亭点了点头,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莫名感觉很贴切。
张绪风独自站在那没理任何人,视线不住地往远处一群缓缓走过来身着金衣的修士上飞去,似乎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
应雪亭顺着他的视线一看,为首的是一名气质冷艳的女修,应该有元婴期修为,很漂亮,但是应雪亭觉得张绪风看的应该不是她。
那女修也注意到他们了,扭头朝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张绪风似乎没找到想找的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好奇吧,”云有行眉梢微挑,神神秘秘地把应雪亭拉到一边,“你以后就知道了,那边是六大家之一金家的修士。”
“他家顾名思义,全是金属性的灵根,为首的女修叫金执玉,元婴大圆满,也是年轻一代的楚翘。”
“但张绪风想找的不是她,”云有行眨眨眼睛,试图让应雪亭意会,“是金家六小姐,金灵儿,灵气的灵,只不过人好像没来呢。”
应雪亭:“…………”
他感觉自己似乎误入了什么少男少女的青涩往事,云有行这人品行不错,他既然敢挑明这件事,说明张绪风和那位金六小姐的事情八成是真的,双方默认的,九州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看见张绪风那张神思不属,有点黯然的面孔,应雪亭想了想,悄悄地躲到后面,拿出宴十方给他准备的玉简输入灵力。
这玉简是天行报发行的,记载了九州七域的奇闻八卦,要事杂谈。
“金灵儿……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六六闲着没事就喜欢拿着玉简乱逛,思考了一会,眼睛一亮,飞快地翻动起来。
“美人榜!找到了,就是这个!”
它激动地喊了一声,应雪亭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画面,最上首是一张女子的肖像,下面有一行小字。
[九州七域美人榜第八名,金家,金灵儿]
说是肖像,但不如说是一幅写意的画,不知是谁用留影石拍下来的,很有感觉。
远山皑皑,与天几乎连成一片浅淡的灰青色,雨雪霏霏,一白衣女子站在山下倚树回首,五官在朦胧的月色雪色之间不甚清晰,唯有眼尾一抹嫣红,犹带泪意,分外动人。
若说姜若水是冰冷的雪,孤高的月,可望不可及,那这金灵儿便是小院里破碎的月影,枝梢上含露的梨花,清冷中带着楚楚可怜。
“确实很漂亮。”应雪亭夸赞一声,光从外貌上看,这两人确实是金童玉女,相称得宜。
只不过人怎么没来?应雪亭有些疑惑,但是没多想,张绪风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带着一个衣着华贵,面如满月的青年过来。
他给应雪亭介绍,“周仲昌,大周皇朝的太子,在三郡城处理事务的周仲诚便是他的弟弟。”
看得出来周家皇室里的两兄弟关系挺不错的,这位周太子听见弟弟的名字,嘴角都上扬了些。
“应公子,”他朝应雪亭点了点头,接人待物间有种熟稔于心的老练,“久仰大名了。”
应雪亭对他有点好奇,他现在也知道了,皇室中人虽也修炼,但他们与寻常的修士不同,靠得是国运。
国家强盛,百姓生活富足的朝代,国运昌盛,皇室子弟修行也就越顺利。
严格来说应雪亭也属于周朝人,当朝皇帝并不昏庸,虽有天魔作乱,但百姓生活还算富足,没到异子而食的地步,是以,周仲昌身为太子,也有元婴中期的修为。
而且……应雪亭仔细想了想,从混乱的记忆里找出关键,上辈子天魔大举入侵的时候,周太子死守国门,与百万将士一同战死,算得上一方英烈。
“太子殿下。”
应雪亭回了个礼,仙盟常在凡间封印裂缝,铲除天魔,云有行等人和周仲昌关系也很是熟稔,几人聊坐一处,气氛也很是融洽。
咚,咚,咚——
天际传来三声巨大的钟鸣,一瞬间仙乐奏响,仙鹤齐鸣,周仲昌看了看天,退回到原来的位置,朝应雪亭笑笑,“时间到了,应公子,日后再会。”
拜师大典开始了。
应雪亭愣了一下,直到这个时刻他才觉察到自己其实有点紧张,掌心被冷汗浸湿,张绪风几个也都站好,朝他点点头。
“小雪,”云雾聚成长阶,宴十方站在长阶尽头,笑着朝他伸出手,“上来。”
六六已经紧张得乱颤,应雪亭低声应了一声,慢慢地顺着长阶向前,他一步步地走着,直到升至半空,视野之中只看得见宴十方那张出挑的脸。
燃香,行礼,直到天降异象,有一道无形的因果连在他和宴十方之间,应雪亭才惊诧地回过神。
“叫师尊,”宴十方笑眯眯地垂头看着他,“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师徒了。”
“师尊。”应雪亭有些艰难地开口,都怀疑宴十方是不是故意占他的便宜,从以前的哥哥,到现在的师尊。
“哎,”宴十方应下,取出一个玉佩系在他腰间,“给你的拜师礼。”
“…………”被人碰到腰腹,应雪亭指尖一颤,没好意思去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天道既然承认了这段师徒关系,拜师大典也就是成功了,接下来就算各方送上贺礼。
从珍奇的异宝到昂贵的丹药、符咒,应雪亭往那一站,只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个聚宝盆,一瞬间天底下所有的宝贝都朝他飞了过来了。
他总算是明白宴十方之前给他的那枚纳虚戒空间为什么这么大了。
塞不下,根本塞不下。
之后的设宴等步骤就不需要应雪亭出席了,包括与各路大能寒暄这些的事,玄清宗全权代劳。
应雪亭刚要出去,就看见了顾琮玠神色复杂地朝他走来。
“小……”他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似乎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
宴十方虽然是第一百九十二代宗主,但他并没有把应雪亭归到玄清宗的门下。
他只是剑尊宴十方的徒弟,不是什么宗主的亲传弟子,也不是玄清宗的内门弟子。
这么叛道离经的一件事,玄清宗的长老们当然有意见,但是姜若水没意见,雷怒的尸体也还没入土,就连大长老轩辕正也还重伤未愈。
若不是准备把人给应雪亭留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轩辕正也活不到现在。
在宴十方的残暴统治下,他们再多的意见,也只能闷在心里了。
而且,为表自己心甘情愿的重视,他们给应雪亭送的礼,甚至不能薄了。
据小道消息谣传,有个老古板长老不甘心,去找剑尊理论,坚决反对其收应雪亭为徒。
剑尊若有所思,“你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
长老翘首以盼,“什么法子。”
“那简单,”剑尊缓缓一笑,“不让他当我徒弟,那当我师父不就行了。”
这消息在玄清宗内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有好事的弟子甚至开始猜测那老古板长老到底是谁,如此勇夫。
倒没人敢问到应雪亭这个当事人面前,不过若是有人真问了,他也只会当做谣传。
这些话,三郡城里没个仙人样的残魂宴十方会说,但剑尊不会。
对外人的时候,剑尊有着和他脸一样的高高在上的傲慢,玄清宗的长老要是跳,他估摸着都懒得解释,直接动手了。
没成为玄清宗的弟子,应雪亭很是松了一口气。
一百三十二年的漫长折磨,他擦过地,挑过水,亲身用腿丈量过玄清宗有多大,受过玄清宗无数弟子的欺负,也没少尝他们的冷眼。
这个宗门,对他来说就是困住雀鸟的囚笼,无论怎么样,也逃不出去的监牢。
若不是宴十方在这,他一秒钟都不会在此多待。
前世顾琮玠状似好心地把他带到了玄清宗,却把这视作是他的恩赐与怜悯。
应雪亭有时候受不了了,请求他放自己下山去,顾琮玠就会用那种奇异的,看不知好歹小孩的眼神看着他。
“小雪,你知道多少人想到玄清宗来吗,你还是内门弟子,乖,别闹了,回屋去吧。”
“我知道你可能不太习惯这里的生活,”顾琮玠轻轻叹息一声,“我会让人照顾好你的。”
在顾琮玠的目光下,应雪亭觉得自己简直成了打秋风的穷亲戚,吃不了细糠的山猪,卑贱得不像话。
可这一百三十二年,就连他续命要吃的辟谷丹,延寿丹,都是替宗门干活换来的啊。
顾琮玠的照顾,永远都是轻飘飘的云,落不到实处。但他的存在就像是祸水,只会为应雪亭招来更多的嫉恨,更多的虐待。
往事萦绕在应雪亭心间,若不是他们现在实力差别太大,应雪亭第一个想宰的人就是顾琮玠。
“师弟。”
眼下把人堵在路上,想了想,顾琮玠还是这么叫他,虽然不同辈,但是元止仙人和剑尊同为宗主,按照入门前后来说,他怎么叫也没错。
应雪亭的面色却忽地沉了下去,一把匕首出现在他掌心,直逼顾琮玠脖颈,少年眉眼阴沉,“师尊只有我一个徒弟,你再乱叫,就别怪我不客气。”
非要算的话,他也只能接受张绪风的存在,顾琮玠这种垃圾,和宴十方一块提都嫌脏了嘴。
“反正,”应雪亭讥讽地笑笑,视线落在顾琮玠手上,“也是你先拿匕首指着我的,是吧,顾仙师。”
“我!”顾琮玠心底一跳,不知道怎么解释。
应雪亭那时候不是晕过去了吗,他怎么知道,张绪风告诉他的?
想到这,顾琮玠面色有些不好,总有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弄脏了的感觉,如鲠在喉。
应雪亭还要回去修炼,没心思和他在这唱什么大戏。
他瞥了眼从殿内走来,短短一个月不见瘦削憔悴了许多的应宝儿,能在弱水阁里侍奉的小童,虽然年幼,但哪个背后没点千丝万缕的关系。
被他打伤那唤小丫的童子,祖父乃玄清宗一内门长老,管刑狱。
眼看着孙子被打成那样,长老心底有气,他明面上不能拿应宝儿怎么样,暗地里就不好说了。
寒阁苦冷,应宝儿没辟谷,按理来说会有弟子给他送饭,但在长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示意下,热锅热饭美味佳肴变成了冷的像冰,不是没盐就是油糊满厚厚一层,根本没发下筷的猪食。
要问就是寒阁太冷了,送去的时候好的,到那就这样了。
你一个被关禁闭的人,讲究什么呢。
应宝儿有理说不出,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再加上一些细碎的小手段,他一个月把前十五年没吃过的苦都吃遍了。
但是冬天吃冷食,其实也是应雪亭在应家的待遇,更多的时候,他连那点冷食都没得吃,只能饿着。
应宝儿被罚的事被宴十方当做笑话讲给他听,想到这,应雪亭扬唇轻笑,讥讽地看着顾琮玠,“你的正牌师弟在这呢。”
说罢,他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