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恪朝前走了两步,刻意避开陆漾的位置,“我什么都没有做,他就要来收了我。”
陆漾又气又好笑地看了晏恪两眼,“你怎么不说你在之前在那墓园,差点炸死我呢?”
晏恪眨眨眼,“我没有。”
“够了。”慕寻有些无语地站在两人中间,听得头脑发胀,“有完没完。”
二人同时乖巧地闭上了嘴。
慕寻果断地打断了两人小学鸡般的互啄,朝翟府里面走去,他心底藏着更急迫的事情,想要赶快结束游戏,出去好好地问清楚。
陆漾自己跟了上来,有些讨好地问道:“我刚才算了一卦,你想知道吗?”
慕寻有些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都行吧。我要早点结束这个游戏。”
语气中有一丝冷淡。
陆漾的身后如同跟了条尾巴,“物为上挂,方位为下挂,合物卦与方卦之术,加时数以取动爻。[1]”
“算卦是需要时机和缘分的,你不想听听我算出来的因果吗。”
他拖长了尾音,“你也在我的这卦里,哥哥。”
慕寻被他叫得一身鸡皮疙瘩,“你......”
他刻意回避了那听起来有些暧昧的声音,同时加快了自己的脚步,“我从来不信因果。”
慕寻话音刚落,陆漾就停滞住了脚步,他望着慕寻逐渐走远的背影,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的头脑开始放空。
“我从来不信因果。”
*
那一年大雪漫天地飞扬。
年轻的城市拆掉了成片的城中村。拆迁队伍浩浩荡荡地如同蝗虫过境,市中心顿时空旷了一大片。
新年前,政府的招标项目迟迟悬而未落,大群流浪汉如同迁徙的鸟群,但不同的是,流浪汉们根本就没有目的地。
“对不起小漾,你诞生时的时辰不好,我害得你又要流浪吃苦了。”
陆父看着自己前不久刚租下来的房子,才刚打扫完一半,甚至没来得及放置几件家具,就被房东赶跑了。
他背着仅有的一个布袋子,布满厚茧的手拉着瘦得跟只小鸡仔似的陆漾,颧骨突出,胡茬泛滥的脸上被冷风吹得沧桑不已。
“为什么诞生的时辰不好,我们就要流浪,是因为命吗?”陆漾抬头,鹅毛般飘零的雪从万米高空坠落。
陆父叹了口气,“小漾,人一生的命理,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然注定,有人注定要流浪,消失在不为人知的冬季。”
“谁要流浪?”
陆父的脸被风吹得满目疮痍,用为数不多的温柔看着陆漾,“如果你站在一生的起点时候,就得知了终点的风景,你还会有勇气前往吗?”
陆漾那时的年龄太小,很难理解这句话是否是对他的回答,于是牛头不对马嘴地点头,“如果终点是不再流浪,我一定要去。”
他受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年幼的陆漾固执地仰头望着。
陆父有些无奈地笑着,满眼不舍地抚摸着陆漾因为营养不良而枯黄细软的头发,又开始叮嘱他,“小漾,一定要记得我说的话,不要随意起卦,乾坤既定,对于凡人而言,没有那么重要。”
那几日,陆父找了个可以安身的桥洞底下,在被一群拥有领地意识的流浪汉一番赶扯之后,二人在一个桥洞边缘安身。
陆父用捡来的废纸板简单地搭个棚抵御寒风,白天就在那桥边摆摊算卦,晚上就给陆漾复盘自己一天的卦。
陆漾的悟性很高,没过几天就学个七七八八。
在桥洞下生活了大概一个月,那日陆漾随意地拿着几个铜钱,放在手中跟盘核桃一样玩着,陆父神色如常,却对陆漾说自己要出一趟门。
陆漾不疑有他,摆摆手欢送陆父。
他将三枚铜钱一个个立在了破旧的摆摊用的木板上,只见下一刻,木板从中央直直地裂开了一条缝。
三枚铜钱应声而落地,其中一枚直溜溜地滚到了下水道。
陆漾呆愣在原地,朝父亲出走的方位看去,只见那一处的天际线被不知名的魔气遮住,与四周的晴朗格格不入。
他第一次发现,没有父亲的庇护,自己眼中的世界,乌云遍布。
*
周边几个流浪汉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个小崽子占着的边角地,这块边角地失去了一个大人居住后,似乎成了个香饽饽。
陆漾像是得了失魂症般,麻木地啃着最后半个干馒头,抱着陆父留下的那个破布袋,里面叮铃铛啷地放着一堆聊胜于无的祖上流传下来的破铜烂铁。
几个流浪汉一番眼神交流之后,其中一个脏兮兮的大汉忽然发力,一把夺过陆漾手中的破袋子,就往桥下扔去。
陆漾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良久从喉咙底部爆发出一声尖锐犀利的吼叫,瘦弱的身体扑向那贼眉鼠眼的流浪汉,眼睛猩红一片。
他父亲最后的遗物,扑通一声,瞬间在深水沉没,就如同那日的背影一般,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陆漾已瘦得不成样子,因长期地营养不良,面颊都瘪了下去,陆漾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把那个猥琐笑着的流浪汉扑倒了。
二人双双掉入河中。
陆漾的肺部顿时涌入腥臭的河水,他挣扎了两下,却被一把捏住了脖子。
周围围着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有穿着体面的桥上人,也有站在桥洞岸边的流浪汉,只是他们好像长着一模一样的看客脸蛋,在向河里两个落汤鸡微笑投注,赌着谁会上岸。
流浪汉一边向上游,一边将他往深水处推去,最后用尽力气踹向了陆漾的腹部。
他爬上岸后,不顾浑身湿透的衣衫,挥着拳头又朝一个满脸看热闹的流浪汉挥去,二人又扭打在一起。
桥上驻足着的人重新开始流动。
就这样要结束了吧。年幼的陆漾闭上了眼睛,刺骨的冰水麻木了他的身体,他与那个破烂的布袋,以及陆家世代流传的那堆破铜烂铁,将共同尘封在这条不知名的河中,自此不见天日。
“扑通——”
下一秒,岸上传来一阵惊呼。
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单手撑过桥边的栏杆,迅速一个翻身,纵身跃入冬季冰冷刺骨的河水。
陆漾只觉得恍惚间,自己被一只有力的手抱住,身侧那人用尽浑身的力量对抗重力,挣扎向上。
身下是漆黑一片的死亡与冰冷,而仰头就能见到透过河面涟漪的微光。
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出水面,拖到了岸边。迷迷糊糊中,陆漾抬头能看到一个面无表情,脸色有些苍白的大哥哥。
少年的头发被河水浸湿而吹落在两颊,簇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
他一手抱着自己,另一只手好像还拎着那只掉进水里的包。
少年用冰凉的手指抚去自己脸上的水珠,引得陆漾呆滞地仰头盯着那张温柔的脸。他全身都被河水浸湿,在他俯身将自己安抚好,并且递给自己那布袋子的时候,陆漾不小心瞥见了他右边锁骨下的一颗红痣。
下一秒,少年冷漠地站起身,微微侧过头,声音如寒冬刺骨的冰锥,“谁干的?”
流浪汉们像被禁言一般瑟瑟发抖着,其中那个浑身湿透的落汤鸡不知是因为寒冷在发抖,还是因为恐惧,他从嘴里战战兢兢地挤出几个字:“你、小子、多管闲事!”
“道个歉吧,然后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他淡淡地说着,眼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伸手随意地将自己的碎发拨到脑后,露出惊心动魄的侧脸。
陆漾抓着少年的裤脚,警惕而又害怕地看向众人。
“道个屁的歉!这地儿本来就老子他娘的让给......”流浪汉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又是一阵落水声。
众人没有看清少年的动作,只见他快步上前一个侧身,那逼逼叨开始张牙舞爪的流浪汉间隔不到五分钟,再一次被踹到了河里。
少年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直接抱着坐在地上淌水的小崽子走了。
直到走了好长一段路,陆漾才被少年放下。
他看到陆漾通红的眼睛,少年显然不知所措地愣了一下,然后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陆漾湿哒哒的脑袋。然而,陆漾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江水,忽然整个人开始崩溃大哭。他双手抱上少年的脖子,脸埋在他的肩部,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地呜咽。(审核你好,他在哭,只是在哭,没有别的意思,谢谢审核)
一直到天色渐暗,少年都以这个姿势,轻轻拍着陆漾的脑袋以示安慰。
他显然不是什么话多的人,而他的年龄,看起来也顶多比陆漾大个七八岁,充其量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哥哥。
“你是走丢了吗?”少年拍着陆漾的后背安慰道,“我可以帮你去找你的家人。”
十岁的陆漾哭得直接昏昏沉沉睡倒在他的怀里,又因为严冬刺骨的寒冷,幼小的身体发起了烧。虽然少年好像使了个什么术法就让两人的衣服晾干了,但抵不住陆漾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和身体瘦弱。
后来少年照顾了他一段时间。
尽管他自己脸色也很是苍白。
临别那日,陆漾有些胆怯地在手里抓着两个铜钱,“哥...哥哥,我可以帮你算卦断因果,祝,祝你前路坦途。”
但少年只是温柔地俯下身,脸上淡淡地笑了一下,用熟悉的动作摸摸他的脑袋,“收起来吧,我从不信因果。”
“我从不信因果。”
陆漾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顿时有些后悔,那日着急忙慌给他缠绷带换衣服,怎么没好好看看,慕寻锁骨下面有没有那颗红痣。
可是,他好像和自己差不多大。
但如果真的是他呢?陆漾好像突然明白了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心绪阴晴不定的原因,仿佛一切堵在心底的病根,都得到了解释。
他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陆漾追上了慕寻的脚步。
[1]出自:《梅花易数》 邵康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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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