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狼藉中,宁无妄睁开了眼。
额头还在抽痛,注射一空的药剂散落一地,尖锐的警报声持续不断,鼻间传来隐隐的血腥味。
宁无妄揉了揉太阳穴,躺在地上静默了一会儿,才终于重新聚集起力量站起了身。
“好。”
实验室内空无一人,她却如此低低地应着。
手术刀上的红色液体已经近乎干涸,它被纤长的手指重新拾起,在空中寒光隐隐。
宁无妄呆站了几秒,等待血液重新冲开肢体末端的毛细血管、麻痹感消失后,才朝实验室外走去。
她的步伐缓慢却坚定,身姿清朗,带着褶皱的白大褂一角宛如利刃。
“嗯,麻烦你了。”
…………
血腥味越发浓重。
“我导为基地鞠躬尽瘁!从没做过有违基地纲领的事!你们不能就这么给她判死刑!不能!”
是少女嘶哑的喊声,声声泣血。
朱玉被人扼住后颈惯杀在地,维安队长的膝盖死死抵住她的后背,她连呼吸都有几分吃力。
队员的枪口对准了她的后脑,朱玉浑身都在颤抖,却仍在为老师求情。
“学姐!”
看见宁无妄走来,朱玉像是终于等来了救星一样,双眸都亮了起来,“学姐!学姐你跟咱导最熟了!你快告诉他们,咱导才没有做过坏事!你是导师带大的对不对?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伤害过你对不对?”
“就算咱导真是概念异人,她也完全能控制住自己!导师她绝对不会——”
“闭嘴!”
枪托狠狠砸在她后脑上,物理静音。
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搭理这种傻子,维安队队长紧绷着身体,锐利的双眼锁定来人。
宁无妄,宁献的大弟子,也是其一手带大的孤儿。
“死亡圣手”的名号,她还是听说过的。
感情关系最为麻烦。
殷甚之扯了扯嘴角,整个人绷成一张弓,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
朱玉痛得声音戛然而止。身上压着的力度越发加重,她只能将希冀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学姐。
宁无妄环顾四周,血迹残肢填涂周遭,血河倒挂,十几名维安人员手持武器堵满了走廊。
不知道这是第几支队,就走廊的惨烈和深处传来的血腥味来判断,起码得折了两支整编小队进去。
队长盯着她,队员们亦是严阵以待。
宁无妄伫立着,视线扫过那人右胸前的勋章,停顿了几秒,才开口:“殷队长。”
这不是个友好打招呼的恰当时机。
殷甚之却略一颔首,没有率先发难:“宁医生。”
宁无妄注意到她的唇角有一道竖立的伤疤,割裂了嘴唇,随着对方的言语偶尔漏出一点虎牙的痕迹。
鼓胀的肌肉将修身的战术服塞得满满当当,连空气都充斥着肉〇体的力量,高大的女人像只潜伏中的猎豹,一旦敌人展露破绽,就会毫不留情地扑上来将其撕个粉碎。
宁无妄看都没看学妹一眼,淡淡开口:“以我的能力,去处理此次事件最合适不过。”
朱玉的瞳孔瞬间收缩。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费劲全力也要去辨认来者到底是不是宁无妄本尊。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冷淡的脸,如语气一般平静无波。
朱玉的脸一点点苍白起来,彻底失了血色。心底的不安终于等来审判,她僵直在地,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像是诧异于宁无妄竟然如此大义灭亲,殷甚之挑了挑眉。
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思考片刻后,语气缓慢而略带痛惜之意:“宁医生愿意出手,当然最好不过。”
“咳——”朱玉盯着宁无妄,牙齿几近咬碎,口腔中满是血腥气:“你敢!”
她疯狂的挣扎起来:“想杀我导师,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什么蠢玩意儿。
殷甚之咋了下舌,给手下递过去一个眼神。
手下了然点头,子弹已然上膛。
“殷队长!”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文阳连忙出声,第一时间打断维安人员扣动扳机的动作。
“朱玉!你能不能懂事一些!”他怒叱着学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为了避免她继续口出狂言甚至不惜上前卸掉了她的下巴。
“培训都训到狗肚子里去了?不管什么身份,概念异人都必须死!我们身为基金会的实验员,必须无条件服从基金会的一切决议与纲领。别忘了你宣誓时都保证过什么!”
张文阳看着还是满脸不服气的朱玉,收敛了眼底的情绪。
他们这三个门生中,有谁心甘情愿,愿意送导师去死?
可纲领就是纲领,是施瓦茨基金会行动的根本原则,具有最高的权威喝效力。
B级的队长啊,鼎鼎大名的“暴君”殷甚之。她都来了,难不成朱玉还以为这事由她吵上两句、嚎上两嗓子,就可以Happy Ending吗?
有些道理可以心知肚明,却难以脱之于口。转身面对黑发医生时,张文阳浑身都透露出一股由衷的疲惫。他喊了一声,“学姐。”
同为宁献学生的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如今境地。他只知道他得保下朱玉。
朱玉还小,脑子难免拎不清。他却清楚,宁献不死,接下来死的就是他们所有人。
基地内的无关人员已经在外撤。就算他们能挡住维安队,一旦殷甚之判断他们处理不了宁献,就会开启毁灭系统,三秒内将整个阳城夷为平地。
弑师的压力谁都不愿担负,可一惯疏离的学姐,偏偏在这个节点站了出来。
“辛苦你了,学姐。”张文阳目含感激,复杂的感情荡在胸中。
“不行!不行宁无妄你不准去!宁无妄!”
手术刀被握在一双修长干净的手里,宛若一体。
“不必。”
宁无妄慢慢地往深处走去。
“宁无妄!咳——”
朱玉又呛出了一口血,死死盯着那远去的背影,眼神无比阴鸷。
宁无妄!她怎么敢!白眼狼!忘恩负义!
“啧,属蟋蟀的?真能哔哔。”
殷甚之可没那个耐心奶熊孩子,抬手就是一个手刀,直接劈晕了她,算是卖了宁无妄个面子。
宁无妄要是活着,朱玉死不死的无所谓:要是死了,到时候再杀人家这小学妹也不迟。
“看好她。”殷甚之像扔垃圾一样,一只手就把朱玉拎起来扔给了张文阳。
看着张文阳手忙脚乱地去接反倒收不住势能被砸倒在地,她端着枪也不管,大咧咧地叉开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守在了原地。
希望能顺利弄死那个怪物吧。
一支小队整编十二人,她带了四支小队过来,队员个个都是异人,其中不少有晋升的潜力。
如今却只剩下这么几个。
虽然也没太有所谓啦,但能活着还是活着好。
概念异人什么的,实在太不讲理了。
殷甚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想到。
…………
越往深处血污越多。
随着踩踏,宁无妄足下溅起小小的红色水花。
推开实验室的大门,只见一名身穿“白大褂”的短发女人正坐在操作台上,室内除她之外俨然再无活人。
短发女人的外褂已经被血浸透,鲜艳的液体顺着衣角一滴滴砸在地板上。
宁无妄步伐不停,她闲散地踏过一地凌乱,如往常般走到女人面前。
宁献的唇角高高扬起。她的头发都背在脸后,丝毫不遮挡优越的眉眼,一双金色的眼眸满含柔情,眼波流转间的魅惑像是能将一切来者溺毙。
“哈,居然是小无妄呀。”丰润的唇娇艳欲滴,随着两侧肌肉收缩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我还以为会是小玉呢,那孩子向来敢爱敢恨。”
浓艳到近乎鬼怪的女人望着她,神色颇为轻佻,仿佛往日般打趣闲聊,“老师好伤心呀,小无妄可是老师我最喜欢的孩子呢。”
“震下乾上,天雷无妄。不乱行,不妄为,守正不动无不检,还真没亏了我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宁献一下一下地抛掷着手术刀,姿态轻松到好似无关生死,“我那些同事当初一个个的笑我迷信,现在看来我还是有点算命天赋在身上呢。”
女人说着,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偏偏忘了给自己算一卦。把你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时候,我可没预料到有今天这一遭。”
【她哔哔啥呐?哪来的大脸,说得自己跟圣母玛丽亚似的。要不是看你有实验价值,早一脚把你踹阴沟里,用实践教会你仰望星空了。】
脑子里的声音愤愤不平,【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越漂亮的女人越口蜜腹剑,你清醒一点儿!我上一任宿主就是这样那样之后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沦为了女人的走狗,我劝你学点儿好,别重蹈她的覆辙!】
好吵。
这东西静音键到底在哪儿?
宁无妄面色不改。她没有反驳,只是说:“我不来,阳城基地的所有人都得给你陪葬。”
“哈!”宁献的眼底倒映着宁无妄的面容,眉眼间是深深的恶意,“老师都不知道,我们小无妄还存了个做救世主的梦呢。”
宁无妄闻言,歪了歪头,语气中染上了几分疑惑:“你没有吗?”
她说:“一共三支药剂,一支成功把你转换成了概念系,一支给了‘色彩’的实验体,一支注射进我的体内。”
宁无妄是真的感到奇怪。她原本是物质异人,能力名为“本我”,具体表现即为消除其他异能的影响。
据脑子里那个名为“系统”的东西所说,她是行走的橡皮擦,是天生的苦情炮灰圣体,是负责充当主角成长道路上的良师益友,然后在最后关头推出去送死,收割读者眼泪让主角喊着什么“友情”啊“羁绊”啊顺利爆种推倒Boss拯救世界的“白月光”。
宁献不惜连降两级也要把她带回基地,将她抚养长大,就她的能力展开实验深入探索,将最后一支药剂注射进她的体内。
除了“救世”,宁无妄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宁献手中抛掷的手术刀停下了。她盯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学生,唇角缓缓落下,脸上再无情绪。
不断尖鸣的警报愈发刺耳。两人之间许久的沉默。
【先天Boss圣体。】系统评价道。
它提醒着:【时间拖够了,是时候动手了。】
宁献从口袋中掏出一枚硬币——基金会发行,特殊制造,质地均匀,可用于检测概念系异人。
她手中这枚还是宁献送她的……该用“送”这个字眼吗?还是应该更详细地描述为“在第一次见面时用于检测但因为落地沾了血污所以不要了后被小宁无妄捡起收归己有”?
脑子里胡乱地回忆起些前尘往事,捏着硬币的手已经一抛——金属反射的灯光在半空一闪而过。
“噔——”
硬币落地。
正面朝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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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尊师重道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