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正值同治十年年底。阿沁似乎铁了心要与平景荪决裂。平景荪书信数封寄至莫宅,阿沁将所有信件收拢在案台下。她不敢拆,她怕她这一拆,心也跟着妥协了。
其实自她这次回来,她叔叔莫阶也年老体衰,时不久也。时常惦记着她,担心她在平家的地位和生活状况。亲叔叔自然是知道阿沁夫妇没了孩子这一事情,多次暗示阿沁去平家过继一个孩儿,劝阿沁要大度要心宽。阿沁听了表面敷衍敷衍,夜夜抹泪度日。连娘家人都以为她不贤不慧,可惜她的平哥又何曾知道她的难处呢?
她之所以不愿回平府居住,到底是怕平府的那些闲言碎语,时不时地冒出一些个放肆话。平族祖先自北宋出系河南,宋南迁始落户山阴石泗村,后移至会稽桑渎,自乾隆朝开始为官,与王鸣盛、纪昀、钱大昕等同年,其曾祖官拜兵部右侍郎。出生于这么一个官宦世家,当然格外看中香火传承,自滕夫人逝后,平府他们这一房照理该由阿沁来管事,可惜阿沁随平景荪常年在外,于是就有族中的叔公夫人来料理一些家常。
她知平氏兄弟为人坦诚,平毓青对她尊敬有加,对景荪更是兄弟情深。自然不愿意他们这一房因她这个外人而与家族产生芥蒂,因此居住于娘家才是上策。
山阴莫氏在城内也算世族一派,阿沁住在城内也算是落得一身清静。平毓青也数次前来劝嫂子回平府居住,可惜均被阿沁拒绝。
“毓青弟弟,我自然也把你当作自己人。不瞒你说,你哥哥这般做法,无非是将我至于不孝不贤的地步,外人会怎么看我?我连失数子,我又何尝不悲痛?可惜平哥已近不惑之年,我房仍未诞下一子半女,我怎敢面对平家人?连自家的亲叔叔都怪我不孝呢。”
“嫂子明鉴,我知道大哥与您的苦心。但也请你念在大哥情有独钟的份上,从长计议可否。大哥连日来信担心嫂嫂,特令我见见嫂嫂。”
“那好。那烦你告诉平哥。我很不好,受族人责备。若他想通了肯纳一房,我便安心。”
说毕,阿沁关门谢客。
说实话,阿沁心里何尝不苦,将自己的丈夫分与他人,她再贤惠又怎么会这般大方?只因生在世家门第,所做的一切皆受众人审视,容不得自作主张的一丝私念。
正值腊月,她与表妹沈氏一同去沈氏园观梅。沈氏园为私人府邸,因南宋陆放翁与其表妹唐琬的爱情故事而名声大噪。
“沁表姐,表姐夫过年会回乡吗?你们在外好些年头,母亲姨娘们都分外想念,听说表姐夫官运亨通,大家总是讲他是自道光朝以来越人执上书房第一人,莫大的荣耀。”
“不足为外人道。若真如你所说,你表姐夫他日再次奉召入京,我可走不动了。我情愿待在山阴城一世都不要再出去了。”
“为何?沁表姐,本以为你还回京城,我还想去京城看看那花花世界?”
“胡闹,眼下这世道。刚灭了太平军,据说松江府一带又有不少洋鬼子的军队,还有长枪,你说吓不吓人。他们才不管你是哪家小姐公子,倒是见人就抢就劫?简直就是道德败坏之人。你是不知道,我在江西这些年,还是亲眼见了不少捻军余孽,其实就是穷人。朝廷不好好做事,这下穷人揭杆子了,到了东窗事发,这才派了湘军抵抗。这下倒好,我们江浙的文人才子倒是派不上用场了,倒是些瞎搞搞的合肥佬,湖南佬给占了便宜。打赢一个捻军就封赏,这不还打去新疆了。还是山阴好啊,风水宝地,不怕外侵。”
沈氏被阿沁这一说给吓着了。心想再也不缠着她家官人去捐官给个差事,倒是安稳地过日子比较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