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越来越大,劈里啪啦地砸下来。
颜枿的工位在窗口的位置,教室在二楼,颜枿探着身子从水珠蜿蜒的玻璃向下看,刚好有棵芭蕉树在他窗户底下,叶子越过一楼,堪堪抵达二楼窗沿下。
宽大的叶片在滂沱大雨的冲刷下颤颤巍巍地晃动,一颗红褐色的芭蕉花在叶片掩荫下瑟瑟发抖。
苏蕴跟着颜枿往窗下眺望,雨水糊在窗户上模糊了视线,“你看什么呢?”
“楼下的芭蕉。”
“这也看不清啊。”
“唔,但听见了,雨落在芭蕉叶子上的声音很好听。”
苏蕴听了半天没觉出有什么特别的,“你倒是有闲情雅致。”
颜枿无奈地向他摊开两只手,语气平淡地说:“没办法,我想打磨铜板,但好像暂时不行。”
苏蕴轻轻摸了摸他的左手,语含抱歉地说:“我帮你磨吧,你继续享受‘雨打芭蕉闲听雨’的惬意就行。”
“苏苏,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是我自己过意不去。”苏蕴蔫蔫地趴在桌上,“那种自己本身没有恶意但却因此造成恶果的愧疚真的好难消失啊。”
颜枿摸了摸苏蕴毛茸茸的脑袋,“那是因为你太善良了。”颜枿摸着摸着觉得像在摸小狗,有种想揉乱苏蕴顺毛的冲动,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啊——”苏蕴炸毛跳起来,边理自己的发型,边控诉:“你干嘛!”
颜枿有些讪讪地收回手,歉意地笑了笑,但很快又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你太可爱了,我没忍住。”
“哼。”
“那苏苏小天使你还帮我磨板子吗?”
“磨。”苏蕴以牙还牙地捏了捏颜枿软乎乎的脸蛋,“别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和我说话,小小年纪怎么像是孩子爹一样。”
“快去磨板子赎罪去。”
苏蕴拿上颜枿切割好的铜板去案台打磨,颜枿则拿出平板准备再细化细化线稿。
铜板得先锉边预处理,将边缘棱角打磨成45°角,防止边缘锋利划烂印拓的纸张,随后再用不同目数的砂纸将要雕刻的一面打磨光滑至可以清晰照出人影即可。
苏蕴是个小话痨,不和人说话他就浑身不舒坦,这会儿边拿着钢锉磨边削边,还要和颜枿聊天:“颜颜,你这五个版,套色太复杂了吧。”
“嗯……可能不止,只是暂时先定了五个。”
“佩服。我选的丝网版画,刻不动木板也磨不动铜板了。”
“都挺复杂的,没有哪个是能偷懒的。”颜枿心血来潮开始给线稿上色,渐渐投入进去后,便听不清苏蕴的声音了。
苏蕴说了几句话没见颜枿接,也不甚在意,转头又和其他几个人聊天。
几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毕业生逃不开的就业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地抒发着自己的感慨。
“美术生毕业,要么泯然众人,要么继续做个特立独行的疯子。找不到工作的我被迫成为前者,而找到工作的人主动成为前者。”
“我们是艺术家耶,居然还要考虑就业,真是没理讲。”
“版画毕业成为美术老师,油画毕业成为美术老师,动画毕业的也是美术老师,宇宙的尽头是老师,但我没有教资。”
……
颜枿画了一会儿就放下了笔,支着脑袋在工位后专注地看苏蕴兢兢业业地打磨,再时不时听一耳朵他们有趣的聊天内容。
听到他们对找工作的怨念,颜枿难得对他们的话题感同身受,不禁想到了自己昨天的面试,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还是难免抱有一些期待。
哎……算了,还是像林二郎说的那样多去投几家吧。学校这周好像也有校招安排,到时候去看看。
颜枿:“苏苏,歇一歇,不用今天就都打磨完的。”
“没事儿,我不累,打磨起来还挺解压,我有点停不下来了。”苏蕴吭哧吭哧地拿着砂纸纵向划拉。
颜枿看了看时间,把苏蕴拉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拿出苏蕴的水杯给他,“歇一会儿,我都看累了,手不疼吗?”
苏蕴喝了口水,说:“我还好,真的很解压。”
“饿不饿,洗个手先去吃饭吧,下午再继续释放压力。”
“也行,走吧。”
——
宜闻科技公司顶楼,落地窗前,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模糊的玻璃前欣赏了一会儿雨幕后,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戴上了放置在桌上的眼镜。
贺闻沁把U盘插上读取,点开了里面的文件夹,按顺序依次播放了不同角度的酒吧监控。
在酒吧门口的自上而下的角度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握着鼠标的指尖颤了一下,左上角的时间是在他进入之后。
他迟疑了几秒,还是继续按顺序查看。
监控覆盖很全面,基本没有死角,贺闻沁快进着看了看一些没有拍到他的角度的视频。
听说那天刚好是林家小少爷在办生日趴,来得人还挺多,场面热闹,难免会良莠不齐,有人趁乱混进来。
转到角落的一个方向时,他看到了一个更熟悉的身影——
“夏可恩?”贺闻沁放大那一处,画面加载清晰后,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斯文儒雅的男人显现出来。
贺闻沁喃喃道:“不是去上厕所了吗,怎么跑了个对角线?”
他把画面缩小了一点,留意到夏可恩似乎是端着一杯酒往角落的卡座方向走去,再放大卡座画面后,贺闻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那上面只坐着一个俊秀的少年,赫然是颜枿。
“怎么回事?”他摁下播放键,把倍速调回正常,就见夏可恩端着杯颜色艳丽的鸡尾酒放到颜枿面前,凹着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
但贺闻沁是知道这人徒有败类虚有斯文的本色的。只见他嘴里不知道说了什么,颜枿乜了他一眼,回应了一句什么。
监控没有音频,贺闻沁只能看不能听无端有些焦躁,他不由自主地把电脑的音量调高,看着夏可恩的侧脸莫名来气。但紧接着进入画面的人,又让他有些牙酸,是颜枿那个男朋友。
几人说了几句话,夏可恩和颜枿的男朋友离开了。之后的画面就是服务生端来了一堆酒,而颜枿有些抿两口就放下了,有些可能觉得味道不错就小口小口地慢慢喝干净。
等尝完所有酒,颜枿面染霞红,应该是酒劲上来了,闭着眼缓了缓,起身步伐不稳地往出走。
贺闻沁看了眼时间,和自己出去的时间差不多,而颜枿出酒吧之后的动向他也知道了。
他向左拖动进度条,直到颜枿出现在画面中,看时间应该是进来之后就过来坐这儿了,时间流逝,颜枿在夏可恩找他之前一直都坐在那儿,期间应该是有几个搭讪的过来搭话,颜枿冷脸回了几句,这些人就悻悻地离开了,视频到了颜枿醉酒离开,贺闻沁又无意识地把进度条拖回去。
重复到第四遍时,贺闻沁恍然清醒过来,把鼠标扔了出去。他有点想抽烟,又想到自己戒烟很久了,摩挲了一下食指,有些焦虑地站起身来回走动,等想抽烟的劲过去了,又重新坐下。
贺闻沁双手搭在桌上,指节扣了扣桌子,一只手使劲敲了下桌面后拉开了下方的抽屉,里面除了纸笔,就只有一张硬卡片,是颜枿那张有证件照的校园卡。
他捏起卡片,拇指从那张证件照上滑过。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有些闷,但又有些酸胀,总之不是很舒服。
像是即将破土的种子,但因为缺少一场甘霖而久久不能冲破最后的土层,已经萌发出来的嫩芽被粗粝的土壤煎磨,难以忍受却又无能为力,找不到突破的缝隙而惴惴不安。
他久久凝视着卡片上的照片,好似为了得到最后一根打破屏障的稻草,略微忐忑地拨出了一个电话——
第一遍直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听,贺闻沁不耐烦地又回拨了过去,还是没人接,他想摔手机,但还是极力耐着性子回拨了几遍。第七遍,终于被接起来了。
“喂——”对面懒洋洋的嗓音传来:“你什么事啊,催命呢,打那么多电话。”
“我还想问你干嘛呢,磨磨唧唧的,多久了才接?”贺闻沁语气烦躁地说。
“拜托,我也是要在工作日上班的好吗?”夏可恩觉得莫名其妙,问:“你怎么了?项目赔了还是腿摔断了?这么大火气。”
“没。”贺闻沁深呼吸了几下,压制下自己无缘无故的暴躁,他自己也发现了最近脾气有些起伏不定的,但就是控制不住,而对失控的无措反倒导致情绪更加不稳定。
“问你点事。”
“什么事还能让你来问我啊?”
“别这么多废话。还记得上周四晚上去Lone酒吧不。”
“嗯……都多久了,那得看你问什么了,我不一定能想起来。”
“你那天搭讪的那个男孩,你……”
贺闻沁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夏可恩炸道:“艹,你怎么知道的。”
贺闻沁迟疑了一下,没说自己调监控的事,笼统地说:“你借口上厕所就不回来了,想也知道有问题。”
“那你想问什么?细节我不会告诉你的。”
“你认识那个男孩吗?”
“嘶,你不会是知道什么了吧?”
“算是知道了一些吧。”
“你什么意思?你是调查我了还是调查林家小少爷了,之前我都说咱俩不合适了,你别这样。”
贺闻沁没理睬他给自己加戏的内容,只是疑惑和林家小少爷有什么关系。
“林家小少爷?”
“是啊,我也那天才知道,原来长那样,和他大哥真是一点不像。”
林家出席一些公开场合时,不是林氏董事长就是林家大少爷,这个小少爷还从没露过面。他大哥长相随父,身材高大,长得是英俊的,但面相显凶。想来这小少爷应该是随母亲温婉的长相了。
贺闻沁也被引得有些好奇,便先问了下夏可恩和这小少爷的事:“那你是怎么勾搭上的?”
夏可恩轻笑了一声,“说来凑巧,我本来是看上了个孤零零坐在角落的小男孩,刚搭上话,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发小来,就是这小少爷,我俩后来聊天我才知道的。你是没见,这俩小男孩长得都特好,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小少爷的性子,另外一个冷冰冰的。我俩……”
贺闻沁没听清后面夏可恩说了什么,连什么时候挂的电话都不知道。
……颜枿竟然是和林家的小少爷在谈恋爱。
刚要降下的甘霖被一阵狂风吹走,余下的日子似乎只剩下了干旱的炙烤,还埋于地下的种子会逐渐腐烂于不为人知的角落。
另一边的夏可恩:“喂,我还没说完呢,什么破毛病。”
打开微信,给小少爷发消息:小少爷,我得了瓶好酒,找不到人分享,你有兴趣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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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初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