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木春 第37章 影子楼2

萧清水再睁眼，入目是一片青绿色的床幔。

身下的褥子软和似云，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萧清水想起身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她嗤笑一声卸了力，经脉的都断了，哪能起得来。

她萧清水彻底成了废人一个了。

灵珠一进来看到的便是萧清水仰躺在床上直愣愣的发呆。

他顺着萧清水的视线好奇地看去：“你看什么呢？”

“什么也没看。”

“那你往上瞅什么？”

萧清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乐意。”

灵珠的性格与年少时的阿泯很像，总是一点就炸毛。

被萧清水怼了一句，扯着嘴嚷嚷道：“你这瞎子真没礼貌，我不过问你一句，你脾气这么冲作甚！”

萧清水企图通过闭眼屏蔽他的吵闹，很遗憾，闭上眼依旧能听到耳边的吵嚷声。

萧清水无奈道：“你来找我有事？”

灵珠这才记起来的目的，他兴致勃勃的朝萧清水介绍道：“前两天楼主让人给你做了个素舆，已经做好了，你若是想出门便可坐那个。”

萧清水淡淡应了一声，没什么兴趣。

灵珠不满她的反应，蹙起了眉头：“你这是什么反应，这东西难做的很，楼主为了给你做这个找了不少能工巧匠。”

萧清水眸间微冷，启唇讥讽：“你们楼主断了我的经脉，废了我武功，害得我像个废人一样只能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我竟还要感谢他吗？”

灵珠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萧清水知他孩子心性，不与他计较，“我累了，想休息，你先出去吧。”

灵珠走出两步，又突然转身回来，别扭道：“你想出去看看吗，我今日无事，可以陪你出去。”

萧清水怔愣一瞬，看着那小屁孩通红的耳朵，了然，小朋友的道歉方式总是比较特别。

萧清水笑道：“好啊，你推我出去走走吧。”

灵珠推着萧清水出了屋子，萧清水许多天不见太阳，弗一出来，阳光明艳的晃了她的眼。

萧清水打量起周围环境，问道：“这看起来不是影子楼，这是哪？”

灵珠犹豫片刻，解释道：“这是尹家。”

“尹家？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原来尹昭也有家啊，我还以为他没有家呢。”

灵珠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到真同她介绍起来：“这里是尹家的故居，影子楼是楼主建在江湖的据点，尹家大部分人都会去影子楼做事，我是尹家的家生子，从小便长在尹家。”

萧清水：“尹家除了尹昭还有其他主子吗？”

“二十年前楼主娶了个夫人，不过那夫人生下孩子就带着孩子一起跑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主子了。”

“尹昭没有父母长辈之类的？”

“没有，从我记事起家里只有楼主一人。”

萧清水眉头紧皱，偌大的尹家竟只有尹昭一位主子，按道理来讲，尹昭的父母也才六十左右，灵珠却从未见过，说明尹昭父母十年前便死了。

五十多岁的年纪，定不是寿终正寝，是病故还是他杀。

还有萧清水的母亲，萧子鸢能背着萧家义无反顾的跟随尹昭私奔，断然是爱意至深，可为何又要在生下孩子之后抱着孩子连夜逃走。

尹昭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了。

思索间，一双金缕黑靴闯入萧清水眼帘。

萧清水抬头看去，此人金贵，束着玉冠，围着大氅，俨然一副清俊公子的模样。

灵珠见到来人，恭敬行礼：“见过二皇子。”

萧清水无甚表情，盯着他看了片刻移开了视线。

男人没计较萧清水的无礼，微微启唇：“在下李淮锦，萧姑娘果真同尹楼主说的那般...”

他故意停顿片刻，“美貌过人。”视线在萧清水脸上划过，萧清水不悦皱眉，直觉此人恶心至极。

萧清水扭头朝灵珠说道：“天冷了，我们回去吧。”

灵珠察觉出两人的不对付，连忙答应：“好，我这就推你回去。”

李淮锦轻笑：“萧姑娘，你这是何意？莫不是看不起我这当朝二皇子。”

萧清水早就听李淮安说，他这弟弟脑子不好还心比天高，结果就是做了一堆事样样做不好，时间一长心眼比针尖还小。

萧清水有些后悔，早该装模做样捧他两句，省的他胡搅蛮缠。

“二皇子说笑了，您贵为皇子，能亲临尹家已是荣幸之至，怎会有看不起一说，您也看到了，我确实是身子不适，这才着急些回去，还请二皇子见谅。”

一番话说的进退有度，李淮锦这下该放过她了吧。

只听他幽幽说道：“既是如此，那萧姑娘便回吧。”

萧清水松了口气，生怕被这疯子沾上。

“你这一走，萧子良的消息我该说与谁听呢？”

萧清水猛地顿住，强压下慌乱的神色，尽量让自己显得平稳些，“二皇子这是何意？”

李淮锦走到她身边，温柔的替她裹好腿上的毛毯，轻声道：“萧子良死了，整个萧家都烧成了灰，萧姑娘莫要太难过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萧清水突然眼前一片漆黑，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不受控制的钻入她脑海，她使劲眨眨眼，死死盯着李淮锦，“你再说一遍，萧家怎么了？！”

李淮锦蹲下身，把她脸上的碎发撩到耳后，温声说道：“萧家灭门了，一把大火全烧没了。”

“谁干的？！是谁干的？！”

萧清水吼的声嘶力竭，她想抓着李淮锦的领子质问，可她的手筋断了，她想冲回萧家，可她的腿挪动不了半分。

她只能质问，只能流泪，除此之外，她连手指都动不了。

李淮锦轻扯嘴角，嘴上惋惜，眼里的执拗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好心情：“曾经的天下第一少年天才如今被困在方寸，真是叫人惋惜啊。”

萧清水眼睛通红，质问道：“是谁干的！”

李淮锦低头一笑，突出了个名字：“李淮安。”

萧清水失了魂，低头喃喃道：“李淮安，竟是李淮安吗，怎么会是李淮安呢，怎么会呢...”

萧清水也曾幻想过，李淮安一拍桌子放下太子身份同她闯荡江湖，大声的告诉皇后“我此生非萧清水不可”，他们会在山上建一所小房子，养一只狗，再养几只鸡，说不定他们还会生一个胖娃娃，像李淮安很好，像她也不差，待她长大就教她武功。

手背被滴落的眼泪烫到，萧清水回过神来。

她扭头朝灵珠说：“灵珠，我眼睛看不清，你替我擦擦泪。”

灵珠赶忙掏出帕子，仔仔细细的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李淮锦从怀里掏出封信，扔到萧清水腿上，“这封信熟悉吧，阿泯交给尹昭，看了两眼放到了一旁，我瞧着有趣，要了过来，想来萧姑娘也想看看。”

萧清水认出了那封信，那日阿泯来找她，说想离开影子楼，萧清水给了他一封信，拜托他带出去给听风楼，阿泯背叛了她。

萧清水看着那封信，神色淡淡的，信件本想通过听风楼交给李淮安，眼下也不需要了，给谁都一样。

李淮锦以为她会吵闹一阵，没成想这人权当没看见，他帮萧清水撕碎了信件撒到地上，“萧姑娘，我实话告诉你，我与尹楼主已订下婚约，最迟下个月，你我便会结为夫妻，届时还望萧姑娘心里莫要想着他人，否则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萧清水垂着眸子，凝神看向李淮锦：“李淮安为何要杀萧子良？”

李淮锦：“皇后要夺权，整个大寅没被瓜分的只剩青州地界，萧子良是清官不受人指使，只有杀了他才能换上自己人，这个道理萧姑娘应该能想到。”

萧清水想到了，只是不愿相信。

萧家人刚正了一辈子，不结党营私只为还青州百姓一个安定，清官死于至清，可笑之极。

在皇家眼里，人不是人，是跪伏在地上的蒲草，官不是官，是提着线的皮影，傀儡不能有思想，一旦有了思想，脱离了掌控，那便只能焚毁。

萧家就这么烧得一点不剩。

萧清水：“是谁动的手？”

李淮锦嗤笑：“重要吗？”

萧清水沉默不语。

“锦衣卫。”

萧清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狠厉，她一定会杀了皇后替萧家死去的冤魂报仇。

傍晚，尹昭找来时灵珠正在喂萧清水用晚膳。

尹昭难得心平气和的说话：“明日我会替你解了灯下黑，我听人说了，二皇子已告知你成婚之事，解毒之后你老实待嫁，别再琢磨些有的没的，从前的事我们一笔勾销。”

萧清水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尹昭瞧着她乖顺的模样，心里那点仅有的孺慕之情隐隐上泛：“二月天寒，我再叫人给你做个狐皮大氅，你出去时也暖和些。”

萧清水喝了口灵珠喂来的热水，对他的突然关心没表现出半分欣喜，脸色依旧淡淡的：“多谢。”

尹昭心情大好，晚饭都多吃了几口。

灵珠送走尹昭，转身关了门，寒风被挡在门外，屋里的火炉冒着热气，熏得整间屋子暖烘烘的。

萧清水看着忙里忙外的灵珠，突然问道：“你爹娘也在尹家？”

灵珠边忙活边答道：“在，我娘亲是厨娘，我爹是侍卫，俩人都是尹家家仆。”

“他俩是在尹家认识的吗？”

“不是，他俩在流亡路上认识的，我爹替我娘打跑了可多坏人，后来他俩都进了尹家做家仆，我也就生在了尹家。”

门外传来中年妇女的喊话声：“萧姑娘，打扰了，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萧清水：“进来吧。”

女人推门进来，灵珠跳到她面前，嘟囔道：“你怎么找来了，都说我收拾完就去。”

女人悄悄在他屁股上拧了把，疼得灵珠呲牙。

她恭敬走到萧清水面前：“萧姑娘，灵珠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见怪。”

萧清水摇头：“不会。”

女人斟酌着说道：“灵珠过几天...”

没等女人说完，萧清水抬眸道：“可以。”

“啊？”女人有些发懵。

萧清水重复：“不管什么，都可以，不用同我说。”

女人听懂，连连道谢，拉着灵珠出了房间。

萧清水看着门开了又合上，在椅子上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