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雪域人迹罕至,千里冰封。
下了很久的大雪刚停,云雾还未散去,潮湿的流岚凝聚不散,空气中都是沁人的冰寒湿气。
终年不化的冰雪深处,一座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静静伫立着,数月的大雪在它周围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院子中间的木屋四周地面的泥土都是干燥的,墙角围绕着几棵翠生生的矮竹。
漫天皑皑雪色里,这抹唯一的色彩透着股格格不入的气息。
咯吱。
简陋的木板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是个身着白衣的年轻女子。
她伸展手臂打了个哈欠,随手折了截竹枝挽起漆黑长发,喃喃自语道:“雪停了啊。”
她微微仰着头站在院子中,似乎在看着银灰色的天空,又像是在沉思,最后双手合十闭眼静默。
许久之后,她睁开眼对着四方分别端正一拜,转身走出了小院,纤细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雪色中。
一阵风扫起落雪漫漫,很快把小院和那点翠绿湮没不见。
……
*
东芜市近来的气候有些异常,向来以“四季晴暖”作为卖点的城市无故接连强降温,冷空气来势汹汹,阴云密布了快一个月,这两天才终于放晴。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补足整个月份缺失的温度,才初春,日头灿烂得有些赶超夏天了。
正神山作为东芜市五年前开发的S级旅游景区,三个月前才正式开放,因为天险陡峭人迹稀少,独特原始的自然景观和各种难得一见的珍惜植被吸引了很多观光客,尤其受到本市和附近几座城市动植物研究者们的喜爱,也有很多人慕名远道而来。
这两天天刚放晴,登山的人数一日比一日多。
上山的路蜿蜒曲折,石板还是崭新的,两旁的休息台上有人自带了小凳子,杵着登山杖休息,或者原地野餐;也有的爬不动了,干脆就转小道去山腰看瀑布;还有的直接在山脚做缆车直达山顶。
半山腰一过,山道上的人就明显少了下来,两旁是高大茂密的远古苍木,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从树叶的间隙洒下来。
从山脚就坚持登山的人花了一整天,爬上山顶的时候正好赶上夕阳西下。
站在山顶往下看,一侧山腰处是如水带环绕的瀑布,水汽蒸腾而上,又被山中凌冽的风吹散。
远眺群山绵延不知尽处,头顶被烧红的绯色晚霞铺满了半片天空。
让人心中升起一股山河壮丽的澎湃情感。
“缆车将于下午六点整停止运行,要乘坐缆车下山的游客请抓紧时间。”
提醒声播报了三遍,游客们陆续离开山顶看台去赶缆车。
“教授,我们也走吧?”云姜收起手机,叫四散的同伴们回来集合。
“走吧。”她旁边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抖开登山杖,率先往山下走。
云姜是植物学系研一的学生,王教授是她的导师,正神山之前她们几个朋友也组织来爬过,毕竟没有几个植物学的学生能抵抗正神山的诱惑,这里简直就是植物爱好者的天堂。
今天是她第三次来了,不同的是这次有导师王教授带队,一路上带着他这几个得意门生认了好多不常见的植物,大家写写画画记笔记,倒没觉得有多累,现在准备下山了才感觉出疲惫来,但谁也不说。
五十岁出头的教授健步如飞,他们做学生的怎么好意思喊累。
“宣啊,订的民宿可以泡温泉吗?”云姜问。
“温泉别想了,但泡个脚还是可以的。”李宣是他们研讨小组的组长,紧走几步挽住云姜胳膊,“累啦?”
“这话问的。”旁边高个子的男生开口,“我们几个累死了她恐怕还生龙活虎呢。”
“嫉妒啊孙老板?”云姜笑着怼回去。
“嫉妒死了。”孙与之抖抖脚,转头看了一眼走在最后面的男生:“周民,行不行啊,要哥们儿来搀扶不?”
“滚。”周民言简意赅。
他们来之前就商量好走路下山,提前订了山腰的民宿,所以没坐缆车。
“还是要多锻炼啊年轻人。”王教授说。
他是登山爱好者,耐力好在整个学院都是出了名的,每年都参加市里的马拉松,前年被邀请和考察队一起去过热带雨林科考,老当益壮的不二代表。
“老师,您讲点有趣的,我们分散分散注意力。”几个学生里就数云姜体力最好,去年进了王教授门下,十二月的时候就跟着老师去参加了冬季马拉松,被其他人调侃是靠身体倍儿棒拜的师门。
“行啊。”王教授为人亲和,和徒弟们关系很好,略微思索了一下,随口起了个话题,“你们知道这座山为什么叫正神山吗?”
“我知道我知道。”云姜抢答,“山脚下买登山杖的时候听人说的,正神山曾经彰显过神迹,所以,算是为神正名了?”
“什么神迹,真的假的?”孙与之好奇。
“对咯,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李宣说,“人家回我,传说嘛肯定是编出来的,你们大学生还封建迷信的呀?”
孙与之:“……”好像被连带着骂了。
王教授笑起来:“其实这座山之前一直叫镇神山,几百年前就传下来的名字了,据说有神明被镇压在这里。”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世间灵气充足,孕育了很多有灵力的人,可御万物生灵,谓之‘神明’。这座山脉灵气充足,神明游走而至,驻地而栖。他们栖息的地方有灵物相随,也引来了人间天子。
天子探访仙山问道,却被拒之门外,一怒之下就请了高人,把神明镇压在山中,永远不得离开。
至此,这座无名山就有了名字。
“二十多年前省里拟定了好几个镇神山的景区开发计划,但一直都因为各种原因搁置了,领导们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好,镇神,怎么听都不太吉利,既然山中有神,那就改名正神山,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王教授慢悠悠的搬出了他最喜欢的诗豪。
“不不不老师,这山够高了,是周围省份最高的山了。”李宣拆台。
“老师只是抒发一下,不是真的说这山不高,文学修养还是要跟上的。”孙与之见缝插针地报了之前的一箭之仇。
两人开始激情掰头,云姜他们习惯了,全部闭嘴为他俩的唇枪舌战让出舞台。
一路上说着话,也不觉得下山路难捱,不知不觉天色由青转黑,气温降了下来,窸窸窣窣的虫鸣从山道外的丛林中传来,偶尔还夹杂着几声悠长清越的鸣叫,不知道是鸟类还是虫类发出的。
山涧流淌的声音也清晰了起来,山风清爽。
晚上的山林比起中午的热闹多了更多声音,却更显清幽。
不知道什么时候,山雾悄无声息的弥漫开来。
云姜抖了抖手臂,有些冷。
她把下山时候围在腰间的外衣穿好,紧了紧挽着李宣胳膊的手,两个女生挤在一起。
孙与之和王教授小声讲着话,分析山上植物的分区类型和生长习性,李宣时不时插一句嘴问问题,云姜就会加入一起讨论几句,只有周民闷不吭声走在后面。
山道安静,除了他们的登山杖点在石板上发出的“嗒嗒”声,没有其他属于人为的声响了。
走着走着,云姜发现有些奇怪。
周围好像太过安静了。
窸窣的虫鸣和清越的鸟叫声都听不到了,他们走了这么久,应该接近山腰了,上山时候能听到好大的瀑布的声音,飞流而下的水击打山壁,哗哗的水声传的很远。
现在却什么都听不到。
其他人也察觉到过于静谧的空气,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还没到吗?走了快四个多小时了。”李宣半个人都挂在云姜身上,声音透着点困倦。
“不会走错路了吧。”孙与之拿出手机看时间,屏幕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没等他看清时间,“啪嗒”一滴透明的水滴砸到了手机上。
紧接着豆大的雨滴接二连三打了下来。
“怎么下雨了?”李宣抬头时一滴雨进了眼睛,扶着云姜的肩膀吱哇乱叫起来,“这雨还挺大!痛死我啦!”
雨点不密集,但是够大,每一滴砸在头上都有种把他们的脑袋当木鱼敲的感觉。
“怎么会突然下雨,今天天气预报说晴的啊!”孙与之手忙脚乱把手机揣进兜里。
“天气预报你也信?”李宣一边擦眼睛一边嘴也不闲着,和孙与之三句话说不到又要怼起来。
“别吵了,留着点力气吧。”周民无语的走上来隔开他俩。
雨势汹汹,越下越急,仿佛整个山林都被笼罩在巨大的水帘里,顷刻间就只听得到哗哗雨声充斥四野。
几个人挨在一棵枝冠茂密的树下躲雨,一开始还好,五分钟后遮蔽效果聊胜于无。
不过因为下雨的关系,雾气被冲散了不少,孙与之眯着眼四下张望,企图找个更好的避雨地点。
“……云姜。”他不确定的开口,“你眼神好,你看一下那边,是不是有光?”
“哪里哪里?”李宣立刻积极响应。
“你个近视眼就别毛遂自荐了。”孙与之嫌弃,被李宣在手臂上响亮地甩了一巴掌,完美融入雨声。
云姜往前走了两步,朝孙与之指的方向看去。
山道口有颗半人高的迎客松,其中一条枝干伸了出来,昏暗夜色下仿佛一只伸展的手臂,礼貌而绅士地“指着”道边一处树丛的缺口,顺着缺口看进去,远处憧憧树影间隐约亮着星点模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