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钟凝雪晕船了。
自那日匆忙离开临歌转到海上,她一直昏昏沉沉地在睡,外面的局势怎样她一概不知。
陈谦润白天很少陪她,想必是有事要忙,总是来得急,走得也急,照顾她的侍女全都勤快伶俐,但她们不是红阳,钟凝雪整日沉默不语,像活在梦里,不愿相信已经离开了临歌,要往燕郡去。
偶尔从楼船上下来到甲板吹风,若是碰见陈谦润,一定是又将她送回楼上去,待他不忙了,天气又好的时候,才肯让她下来,陪着她在甲板上走走,闲聊几句,说他问了秦臻,秦臻真的去淮郡见了安乐公主,也跟她讲想吃什么要记得告诉他,他立刻吩咐人去做,军中事务却是只字不提。
唯一准时的是凌霄的药汤,雷打不动每日三次,凌霄向来是个无所拘束的人,像是不在乎世间的一切凡尘往事,尽管在这奔赴沙场的战队中,也都保持着闲云野鹤般的潇洒。
他告诉钟凝雪她晕船是生来体质原因,除了吃药调理,还要自己学会适应海上航行。
钟凝雪则问他:“药汤真的是管晕船的么?”
凌霄道:“郡主每次都是一滴不剩地喝下,为什么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钟凝雪点了点头,说道:“辛苦凌公子了。”
凌霄却道:“郡主该谢的人是王爷和你自己。”
自来到海上,钟凝雪迟钝许多,不再刻意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虽不解凌霄何出此言,却也不去追问。
凌霄自知她不喜欢拐弯抹角,便是正经起来,与她说道:“这一路的辛苦想必郡主是能预料到的,郡主不曾犹豫就选择踏上这漫漫征途,我很佩服。”
钟凝雪道:“不过是没有其它办法而已。”
凌霄问她:“郡主坚定北上当真是为了钟侯爷么?”
凌霄虽是不问世事,对陈谦润和钟凝雪所做之事倒是清清楚楚,而他不是因好奇主动过问,是他看出来的。
凌霄绝不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江湖大夫。
钟凝雪没有立即回答,凌霄接着道:“郡主生在将门世家,流淌着英雄的血脉,保家卫国的信仰世代相传,我不信到郡主这一代因钟侯爷蒙冤离世而就此湮没。”
钟凝雪道:“凌公子是又想夸赞我么?”
凌霄笑了,变回那个风流倜傥的样子了,他道:“郡主当真人中龙凤,我不过短短两句话,其中寓意郡主便全都领会了,实在是秀外慧中、冰雪聪明。”
“人做任何决定都有他想达成的目的,”钟凝雪并未因他的夸赞有任何波动,她道,“王爷有他的目的,我有我的目的,不过恰好相同,共走一程罢了。”
若是常人,怕是要追问这“一程”究竟指的是什么,共谋之事,还是他们“虚假”的婚姻。
凌霄不问,而是将话题转移到陈谦润身上,他道:“郡主知道王爷羡慕的人是谁么?”
陈谦润生于皇家,是后来尊贵的太子殿下,有宠爱他的父皇和母后,这世上想要得到些什么,想必是轻而易举,有这般身份的人,会有羡慕的人么?
钟凝雪不知道,又想到凌霄不会无故向她问及此话,钟凝雪略一思考,想到了,她道:“是凌公子么?”
凌霄点头笑,但又随即纠正道:“不对,他羡慕的不是我,而是我自由自在的生活。”
钟凝雪没理解,凌霄道:“方才郡主说人在做任何决定时都有他想达成的目的,这话完全合理,可但凡是决定,都是同其它乃至很多决定中选择出来的吧。”
钟凝雪明白了,却是沉默,她在想陈谦润曾想过远离朝堂隐归凡世么?为什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钟凝雪想不明白,因为那时她还未与陈谦润成婚,与他只是见过几次面、连话都没讲过多少句的点头之交,硬要说关系,便是她随父亲与丹陵交战,陈谦润领旨增援那一年,算是一同从西北长途跋涉返回上原的战友,也是他们的初见。
因为没有太多相处,所以不了解那时候的陈谦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境。
她未答话,但凌霄出于何意,她隐约猜到一些,凌霄也自知她是个聪明人,点到为止,不再多言,与她说道:“今日郡主提到汤药,我便多讲了几句闲话,若郡主不认同,只当我是在胡说,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他倒是潇洒,话都同人讲完了,又说不要放在心上,若是往常,钟凝雪要与他争论一番,但今日凌霄确不是在胡言乱语,是在讲真心实意的话。
她问凌霄:“先前凌公子说我该谢的人是王爷和我自己,这话是何意,我没听懂,凌公子方便解答一二么?”
凌霄道:“谢王爷是因为这药汤是王爷煮的,谢你自己自然是因为你好好配合吃药了,若是闹着不肯吃,吃药这种事又不能请他人代替,那煮药的人岂不是干着急么?”
他在说玩笑话,问了是白问,钟凝雪不满意他的回答,皱起了眉头。
凌霄见此正经起来,他道:“我说我佩服郡主,当真是心里话,我还从未见过如郡主这般智慧有胆量的女子,郡主若有需要,只管吩咐,除了这晕船的毛病,其它的对我来说是得心应手。”
“当然我不是盼着你生病,”凌霄接着解释,“而是其它任何需要,只要我办得到,便是在所不辞,因为我知道郡主心中和同王爷一样的勇气和大义。”
他这样转换自如,又发自内心地夸赞一番,钟凝雪虽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也感谢他不知出于何因的承诺,她点了点头:“那就先行谢过凌公子了。”
凌霄走后,她下了楼去,没让侍女陪同,一人停在甲板上盯着海面出了神,船上将士应该是收到了陈谦润的吩咐,见她下来就去禀告,不多时,陈谦润从前面那艘船上过来了,随他一起的是秦臻。
这是到海上后,第一次见秦臻,是个冷静稳重的人,向钟凝雪行礼道:“王妃。”
钟凝雪点头后,他便无话再说了,停在一旁等陈谦润。
陈谦润将他的披风退下,裹在钟凝雪身上,问道:“怎么出来了,头还晕不晕?”
陈谦润攥住她的手,边搓边道:“外面冷,我送你回去。”
外面的将士都是轮班值岗,海上风大,无事自然不会随意外出,陈谦润和秦臻一同来,想必是有事正忙,又怕一时半会不能将她劝回去,于是打算来这边商量。
钟凝雪不能让陈谦润和秦臻两个人都陪着她吹冷风,她应下了:“嗯。”
在路上,她不知怎的突然说道:“凌霄开的药……我全都喝了。”
陈谦润笑着来看她:“我当然知道你全都喝了,不然凌霄是会告诉我的。”
钟凝雪问他:“他告诉你什么?”
陈谦润道:“告诉我你生病不好,可不是因为他的药方,是你自己不好好吃药。”
的确像凌霄能说出来的话,因为有秦臻跟着,钟凝雪不再提药的事了。
陈谦润正好有事要告诉她,此时进了房间来,陈谦润拉着她坐到桌前,松开她的手,吩咐秦臻也坐,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递给钟凝雪:“是朝离的信,再过两日就到上原城了,他怕京城耳目众多不便通信,于是赶在进城前报了平安。”
钟凝雪接过,没有立刻打开,问陈谦润:“朝离提到红阳了么?”
“当然提了,”陈谦润道,“还有母亲,也很挂念你。”
钟凝雪低头拆开了那封信,看之前再次抬头,问陈谦润:“信是刚收到的么?”
“两个时辰前,”陈谦润道,“本是想晚上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又怕你是因为红阳不在身边,觉得无趣才去外面吹冷风,便忍不住先给你了。”
她去外面虽不全是因为红阳,但陈谦润还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钟凝雪觉出些害羞来,她故意赌气:“我不看了,我到晚上再看。”
陈谦润问她:“当真不看?”
钟凝雪道:“晚上看。”
“好。”陈谦润笑了笑,随即说道,“那我便说另外一件事了。”
秦臻在场,陈谦润要与她说的事八成是正事,让秦臻随从,想必是想三人一同商量。
果然,陈谦润说到了涿木,他道:“涿木目前没有任何陈济和原真的动静,但有一点值得怀疑,到达涿木已经两日,郑临还未跟他的哥哥江远有任何联系。”
钟凝雪道:“莫非他……”
陈谦润道:“跟江远本就不是一路人。”
钟凝雪道:“那他是谁?”
陈谦润摇头:“目前还不能确定。”
陈谦润只跟钟凝雪提了这一件有关派兵的事,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他没提,算是瞒了钟凝雪几日,且钟凝雪不问,他会一直瞒下去——谭舒没有随行来海上,他不告而别,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