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风烟 第96章 可怜

“明王万里璇有错，但终究是懦弱，愚钝之祸。她但凡有半分心机，也不会傻到和当初的瑞王联盟，导致自己死在了皇陵之中，还连累陛下蒙冤。可陛下这些年，从未有怨。又当真是不疼惜这个孩子吗？”

“陛下，小郡王犯下如此大错，臣侍厚颜辩驳。但求陛下，还是看在当年惠帝还有明王君，那么一点点情面之上，宽容一二吧。”

日落西沉，夕阳的余晖洒在雪地上，让蓬莱宫内渐渐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橙红，万里黎站在满殿跪着的人中，面容竟变得柔和，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却又因为站在这璀璨之处，反倒让人看不清楚。

傅其琛的面色却是苍白得很，他已经做了他所有能做的。

只能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之中，无所适从的等着万里黎的宣判。

可万里黎始终没有更改的意思。

就当他以为这事情已经再无转机的时候。

万里黎终于开口：“瑞宁，宣宗人府的人进宫吧。”

傅其琛这才吃了一颗定心丸，陛下不会将此事送入大理寺中，为小郡王定罪。

宗人府顶多是杖责，斥责或者是褫夺封号。好歹保了小郡王一条性命。

“走吧，你们都走吧。趁现在。”

万里黎真的觉得今天已经疲惫不堪。她挥了挥手，让众人撤下。

独自走进了内殿，她现在只想再陪陪洛修越。

满殿的狼藉，终有收拾干净的一天。

傅其琛和宫人一起赶去尚尊所在的万寿宫。在尚尊眼泪之中，万里钰连夜送入了宗人府。

沈一诺只能跟着张昌浩，回到清逸宫。

面对张昌浩，沈一诺把这些天来自己发觉到的一切和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和他讲开了。

直至月上西楼，这些天来的盘算和猜疑才和盘托出。

张昌浩却依然心惊：“哥哥说的都是真的，天呐！”

沈一诺蹙眉：“其实我有种感觉，他这一次让我重病可能并非是想害我，只是不想我再掺合到这些事里面，不管是万里钰还是傅其琛甚至是我，他好像都预料到了她们的行为和动机。"

张昌浩以手托头：“好像是这样，就算从头到尾都是他布的局，可他怎么会知道小郡王会痴迷方术呢？我也曾想过能得陛下恩宠多年，德君并非看上去那般简单。”

“可我没想到他竟如此厉害。德君今日之局，怕连傅其琛也没料到。”

沈一诺想想若没有小满，状告小郡王之举。这一局傅其琛可谓是大获全胜。

”不过哥哥，德君如此行事，实在让我觉得奇怪，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啊？“

“从我们入宫，他一直在帮助哥哥你留下来，可若是想要拉拢势力，凤尊可是他的保护伞啊，他却向凤尊下毒。”

“说他在争宠吧，可他对付小郡王对傅家，却不对付傅其琛，说他一心一意只为陛下吧？可他却暗害帝卿，如今更是想除去小郡王。”

“总感觉这些事情全部在意料之外，却又在他的意料之中。真不知道这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之前想想德君都快不行了，我心里还有些难过。可是现在我只觉得心惊。”

沈一诺沉默了良久，然后惆怅：“我觉得他好像在可怜。”

张昌浩莫名其妙：“可怜？什么可怜？”

“虽然他从来没有说，但有时候我可以感觉到，他在可怜陛下，可怜我们。”

张昌浩笑了:“他可怜我们？哼。陛下乃是天下之主，宫中个个系出名门，小郡王更是皇室血脉。他自己也不就是五品官员之子。如今的位份，只不过仗着陛下抬举他而已。”

“无家势，无根基，无功绩，甚至无子无女。也来可怜我们？可笑。”

“难道他真是被陛下的恩宠给迷了脑袋了？我说他认不清自己才是真的。”

沈一诺走到亭边看着屋外的月色：“昌浩，你可真清醒。是啊，我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处境，在自己的位子上，不管结局如何，能认清楚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拼尽全力做好自己，便已经足够了。”

“可怜与否，哪里轮到他人评说。但现在我希望德君在他的处境上，能得偿所愿，也不负他这一生。”

张昌浩不屑：“我若是他，有他这份恩荣，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洛家好好的在这京城里生活下去，才是真的，做什么要把洛家推到西洲去。”

随后不知道是艳羡还是惆怅：“可怜德君如今要去了，也不知道洛家还能不能回京。”

沈一诺望了一眼蓬莱宫的方向，在她的心里，洛修越到底是什么样子。

洛修越这一睡，便直接睡到了月落西沉。

在他从一片茫然中醒来的时候，万里黎就坐在他的榻边静静的看着他，见他醒来温和一笑。

洛修越抬手两人十指相扣，却半晌无言。

洛修越看着万里黎，想说的很多，最后却只有一句：“陛下，休息一会吧。”

万里黎躺在洛修越旁边：“也好，朕想再多看看你。这些年，你太累了。”

洛修越在这一刻失神，他对上万里黎，那副清亮的眼眸，好像一切了然于心。

洛修越突然想起，凤尊，帝卿他们出事时，万里黎都派人去追查，可为什么这一次他落水，万里黎却将一切交给了傅其琛，甚至不曾问他为何落水？

“陛下，我，臣侍……”

万里黎制止了他，半靠着他：“朕打算送小郡王去中原，那是当年皇姐曾经答应给我的封地。你还记得吗？当年我说过的，等我回来，我便去你府上提亲。”

“后来我才知道，皇姐已经在中原晋陵给我们准备了一处宅子，你没看过吧，哪里很漂亮。背后是一大片的山林，我们可以一起踏春观花。宅子后面还有一大片荷花池，我爱吃莲子，你就可以乘舟作画。”

“院子里还有桂花树，若是你做一个香囊，到了冬天，整个屋子都会有桂花的香气。冬天我们就围坐在院子里烤火煮茶，其实在西州的那些年，我和月华看过很多种稀奇古怪的食物，可惜你还没有尝过。”

“我曾经想过，等到日后朝堂上的一切都安稳下来了，嘉儿成年了。我就可以和你一起游山玩水。现在看来，日后我也用不到那处宅子了。”

“就赏给万里钰吧，倒也符合一个郡王的礼制，原本旁边还有片空地，可以改建亲王府的，但是现在朕打算派兵驻守，万里钰此生不会再出晋陵。”

洛修越静静流下眼泪，他忍不住开口：“陛下，你会恨我吗？是不是觉得已经不认识我了。”

万里黎摇头：“很多事情，我不问，那就是没有发生过。你放心，以后在我心里，你依然是那个一心在桃花树下等我的小公子；那个愿意为我被受罚斥责的时候，为我流泪的人。 "

"是在流言蜚语中，等了我整整五年的月亮哥哥。是在安亲王府里，红帐中对我说一生一世的夫郎。你在我心里，一直都会是这个样子。不管后来发生什么，在我心里，你一直都会很好。”

洛修越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他看着万里黎红了的眼框。

万里黎道：“你还记得明王君吗？姚家的姚缪，当年，我走时问他，明明是皇姐救了他，为什么要嫁给明王？他说姚家为了向先帝展示姚傅交好，已经把他推出来了，可皇姐却不能娶他，让他成了京城的笑柄，明王虽然愚蠢但至少为他请旨。而且对他极好，从不过问他与姚家的事。”

“连明王也知道爱惜夫郎，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你我之间，什么都不需要说。我们荣辱一体，风雨同舟。不管你做过什么，我也愿意担起三分责。”

“命运使然,当年的事情，我相信你曾经努力过，这就够了，如果一切的错都给你，那些暗地里的魑魅，阴谋诡计害死皇姐，害过我的人，是不是什么错都没有了？”

"陛下。"原来，她也并非一无所知。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放下了这些年所有的固执己见，一意孤行。牢牢的拥住了他的爱人：“陛下，我真的错了。为什么我不能好好看着你？为什么我不再努力一些，保住皇太女？为什么算计你，让你困在了这个位子上？我……”

“修越，你很好。因为你，我见到了皇姐；因为你，让我觉得在宫里一步一步向上爬的滋味没有那么苦；众人弃我厌我的时候，你陪在我身边。如今万人之上，你依然在我身旁宽慰。这些年，如果没有你我不敢想象我会是什么样子。”

万里黎前半生最开心的日子是十六岁那一年，因为有皇姐还有洛修越，最难过的日子还是十六岁那一年因为她失去了皇姐还有洛修越。

在床榻之上，洛修越虚弱地躺着，眼泪中透露出无尽的疲惫与无助。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殿中，却无法驱散洛修越心中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