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自见洛修越他一直待人和善,与之相交有时会为其一些言语而所担忧,但也算舒心。
可惜,沈一诺倒宁愿是自己枉做小人:“高台之下枝繁叶茂,奚月被我们叫上来时,面露惊讶,不曾看见我们这些郎君。所以那时宫人应该正在煎水煮茶,臣侍真的很想知道。”
“当时秋日已凉,沸腾的热水上升,触摸到那块冰凉的镜面。”
“一块已经满是水雾的镜面究竟是如何闪到了德君的眼睛?致使德君在头晕目眩之下,推倒了帝卿?”
洛修越微微慌神,依然坚持:“当日情况混乱,我早已经不记得了。”
沈一诺:“德君刚才还不是言之凿凿?说当日形状恐怖,从此不敢再去琼花台?既然如此,当日桩桩件件应该尽在德君眼中。”
洛修越只觉心口一阵翻涌,随后压制下去:“我头晕,可以是自己身体不好,也可以是当日当值的内侍擅离职守。”
“你若有人证,宫规在上,宫正司我既然进去了一趟,也不怕再去第二回了。”洛修越转过头不再看他。
“德君说的是,这些都是臣侍猜测。因为陛下深信德君,就算臣侍把这些摊在陛下的眼前,也只会平白遭了陛下厌恶。”沈一诺有些落寞,随后从袖子中缓缓拿出一个信函。上面红线围绕十分繁复。
但洛修越还是从余光中见的清楚,他从潜府之时就常伴陛下身边,自然也认出了西宛独特的封信的手法。
“德君布局当真可以称得上是天衣无缝,可是多年相交,德君就不好奇我何时怀疑你?”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幸好当时琼花台上并不止你一个人。赫连帝卿受了陛下大恩,不愿陛下身边可能会危害大楚之人。”
“如今这殿中只有我和德君二人,德君不妨猜猜赫连帝卿的信写了什么?“
沈一诺之前说的尽是猜测,可是现在却斩钉截铁,就是为了引出这封信,如今唯一的实证捏在他的手心之中。
只怕赫连帝卿已经将当日的事情说尽了,赫连帝卿如今乃是南沙部主,他的信如果传出只怕就算是陛下要掂量一二。
洛修越的目光有那么一刻,深深的凝注在了信封之上。随后他微微一笑,如梨花碎尽:“一诺既然让我猜,那我就猜猜。我猜……”
“这信封里白纸一张,或者只不过是一诺你胡乱涂了几个字,罢了。”
沈一诺眼中微微变色却未曾显现出来,强撑着将信封展开:“德君就如此自信?难道以为此信是假?”
“一诺,你太善良了。如果今天这封信落在傅其琛或者是尚尊手里,我当然会担心。他们定会拿这封信来威胁我,或者是要挟陛下。”
“但是一诺你却不同。沈家忠君爱国,为陛下马首是瞻。这样一封大楚的郎君之人残害赫连帝卿的信件。于国于陛下都大为不利。”
“你或者是沈家的人看到了,销毁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留下如此把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
沈一诺目光有一刻的挣扎,随后缓缓将手中信件放下,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洛修越:“是,我没有证据。原来一切真的是你所为。”
洛修越温柔的眸色已经被冷漠所取代:“是我又如何?你现在难道可以凭这封信向陛下揭发我吗?”
沈一诺颓废道:“我不能,可你我都清楚,我之所以无法向众人揭发你的一切,并不是因为这封信已毁。也并非你算无遗策。”
“只是因为比起这些猜测,你最大的仪仗是陛下,是陛下的信任。帝皇的信任。比天下任何证据都更加有力。所以我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你既然早就发现了前朝的事,为什么不和陛下说,非要毒害凤尊?陛下为了西境安宁,出生入死,你居然要谋害帝卿?不提别的,这些都是陛下的挚爱亲朋。”
“傅家如今是世家中最大的势力,你却要陷害小郡王,你可知稍有不慎就是引发朝堂动荡。”
“这桩桩件件难道就是为了伤害陛下,陷陛下于不义?”沈一诺越说越激动。
这痛心疾首的斥责,让洛修越忍不住反驳,他的面容憔悴,眼神却透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怨恨和决绝:“你胡说,我是要为陛下扫清障碍。”
“陛下心有阻碍,又有傅其琛这个妖孽在旁,才会迟迟不肯拔除世家这个国之毒瘤。尚尊小郡王又算什么亲人?二人肆无忌惮,早晚有一天会闯出大祸。”
沈一诺不解:“世家盘踞之势已经非一朝一代,势力盘根错节,除去她们绝非一朝一夕之事。陛下已经在想办法,你为什么不可以等一等?更何况这些与你何干?难道是为了你母亲?”
洛修越的恨意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就当是我为了自己的母亲好了,所以我要让傅家和小郡王永不复生。”
“我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楚。我做的这一切,问心无愧。”
“陛下要杀世家,平四境,成千古一帝,绝不可为傅家所累。”
沈一诺怜悯的眼光看向他:”你错了,比起杀伐她更愿意守护。她投戎,护国一方,上过战场的人,比起杀敌征战,烽烟四起更愿意护一方百姓安乐。”
“她登基三年,却从未动过世家。并不是她心有挂碍。否则,二十万兵力倾压京城,谁死不行?她只是知道,十多年来的朝堂争斗,已经让各级官员为了争权无暇他顾,百姓苦不堪言。”
“她想给天下一个缓和的时间,她只是想让在除掉这些世家的时候,还可以给百姓一条活路。更何况,杀了一个傅家,还会有白家,金家。”
“若不能断掉世家生存根基,也只不过是等着她们死灰复燃而已,”
洛修越心绪激昂,犹如被人撕下了画布,破坏了他所有心血一样:“你懂什么?”
沈一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却带着一丝无奈:“我懂,当年,她即将被封安亲王,离至尊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可她依然愿意下救水去救我。你可知冰水救人需要多大的勇气?”
“如果她当时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犹豫。我根本就不可能获救。”
"可笑。"洛修越几乎要笑出声。“你根本就不懂,你说的都是错的,你根本不知道。”
“我知道。”沈一诺用平淡的语气打断了洛修越的笑声。
“我都知道,她当时想救的人不是我。“
“就算沈家默许,但如果我不点头,我根本不会如果入宫。所以当年冰水相救,只不过是你和沈家商量好,想让我心甘情愿入宫参选的计策罢了。”
“你……”
沈一诺自嘲一声:“冬至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小满公子的演技实在是太差了。”
“你落水的呼喊和当初在寺庙中的呼喊,声音语调都是一模一样的。可是远不及小满后来在陛下面前那般泣不成声,所以当时他是装的。”
“天下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有那么巧合的人?京城唯二的青色的流云锦,你一匹我一匹。却偏偏刚好在那一天同时穿上。”
“陛下,那一天怎么会进和尚庙?是因为安王侧君去了吧?他是去找你的。”
“结果却遇上了小满在那里呼喊公子落水了。她以为落水的是你。才会奋不顾身跳下去。”
“但是在水中,摸到我的手。她很清楚的她知道,我不是你。所以第一次她脱了手。但她没有犹豫,又立刻潜下水去找我。因为她知道,在水中,若是她松了手,再也没有人可以救我。“
“哪怕面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她都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何况是她曾守护的天下百姓呢?”
面对沈一诺的平淡和回忆一步步揭开,洛修越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的身体开始颤抖,额头上冒出冷汗。
从一开始的淡然自若逐渐被震惊与愧疚所取代。
“可笑的从来都是你,以前我一直很奇怪一件事,你爱画,画过花鸟鱼虫,画过春花秋月,甚至画过风雷雨电。那时,我只敬佩你奇思妙想。可有一件事,我始终不明白。为何你从未画过陛下?”
“现在我终于懂了,你不是没有画过。你是以事为笔,以刀为墨。陛下在意的亲人朋友盟友,你打着为她好的名义。你都一一在她身边剥夺,慢慢画出你心中以为的那个千古一帝。”
“你真的爱过陛下吗?你爱的究竟是谁?你对得起这么多年,她对你倾心付出吗?”
“你,你……”在沈一诺的诘问之下,洛修越几乎节节败退。
"你刚刚说我不懂,其实不懂的是你。困在笼子里的凤凰,怎么可能爱上困住自己的囚牢呢? "
在这一刻,洛修越脑子混沌一片。可过往的一幕幕在他脑中不断划过。
为什么他以为她是大楚女帝,所以她遭受到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她所失去的一切也是不可挽回的。
明明一切已经不一样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