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风烟 第9章 第 9 章

“为何一定会是她们？待我醒来，前往蜂蝶缤纷苑。便看到已经往回走的先帝和身旁的宫女说，差事办得不错，傅家一枝独秀。是该打压一二。而当时瑞王的父族姚家，如果没有先帝为其铺路，怎么在朝堂之上如鱼得水，甚至压过傅家？”

居然是先帝？先帝怎能如此，万里黎生父固然有错，可万里黎是无辜的，先帝自万里黎出生便不曾管顾，任由万里黎挣扎到了垂髫，难得遇到皇太女，得她看顾一二，可先帝居然这样对待她，若是皇太女是个心地狭窄之人，只怕……

洛修越轻声叹息，抱住万里黎，万里黎从这个拥抱之中感觉到了洛修越的担忧，心上涌上一阵温暖，她曾孤苦无依，十几年过去，童年的辛酸早已淡忘，但是新生也是需要经过长久的痛楚，阴霾仍在笼罩也会淡淡的提醒万里黎，当初自己无数次被抛下的事实。

洛修越无数次为万里黎牵动的心，再一次失控，纵然如今凤袍加身，尊贵无比。

他依旧想透过这个拥抱去安慰当年埋在万里黎心中那个五岁的小孩。先父早逝，生母不慈。

独自一人挣扎到了黄发垂髫。好不容易遇到了有一丝慈悲之心的皇太女，却只能看着自己的母亲将她当成踏脚之石，踩着她的肩膀让另一个女儿爬了上去。

万里黎知道洛修越一定在为她伤心，拥住了她的腰：“你不必何必为我难过呢？少了先帝的关注，也为我少了不少麻烦，更何况当年遇到了皇姐，对我也多有照顾。不久后还带我入了上书房，见到了你。”

在对未来一无所愿的时候，遇见一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此后人生每一次想起，那都是可以让人眉眼含笑的。

一如此时的万里黎：“你在，我才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有一个人会为了我而开心，有一个人会为了我而难过。从此以后喜怒哀乐也不再是话本里的一段故事。在这深宫中，也有春花烂漫，夏蝉轻语，有秋月如水，冬雪围炉。”三餐四季，宫中的漫漫时光终于不会那么无所适从。

洛修越可以感受到万里黎的愉悦。

她沉浸在当年上书房的回忆里，有那两年，与冬日茫茫大雪之中，那个穿着兔毛披风的小少年笑着问她冷不冷？然后递给了她暖暖的小铜炉；

有春日里，他捏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在一张纸下写上了万里屰和洛修越的名字；

有夏日里，两人一起去荷塘游耍戏水，他为她摘了一枝荷花，她却下了泥塘抓了一只莲蓬，一本正经的说好吃。

洛修越心中既是酸涩，又是欣喜，内心挣扎了几番。

目光慢慢掠过桌上的百花图，又反而坚定了起来：“其实这些伤心往事早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提？陛下，这百花图是臣侍静心为你所做，看看觉得如何？”

万里黎无奈的笑了笑：“好……万紫千红，百花盛放，唉，反正这画已经画出来了，还是放在紫辰殿吧。”

“是啊，陛下春日须百花齐放，万紫千红，才有胜景。”

“朕从未爱过百花齐放，朕独爱一枝独秀。”万里黎看了看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认真对着他说道

“可惜人间有四时交替，天意如此，这人世间终究万紫千红才是春，陛下一人又如何可以转圜呢？”

“臣侍知道陛下想要什么，刑部尚书沈云望新任，陛下希望她能打开世家门阀占据朝堂大半江山的现状，那沈一诺既是沈家子，又是陛下师姐北境大元帅的独子，就算他不入宫门，以他的身世，又有哪一户人家敢娶呢？”

万里黎烦闷不已，推开了洛修越，洛修越没有办法，却不曾停止。

“至于傅其琛，早年他名满京都，傅家却将他藏在阁中这么久，其用心自明。纵使陛下有千般手段但尚尊今次不如意，他总会找到别的法子，将傅其琛送入宫中。陛下，何苦？”

万里黎道：“沈家出身江淮世家，早有进入朝堂的打算，只不过长时间来，朝堂之上世家门阀把握朝政，历代君王不是有心无力，就是无心。但朕有信心，此事必成。但寒门子弟与沈一诺又有何干？更何况，正因为沈一诺是师姐的儿子，所以我才要多为他考虑一二，”

万里黎无奈的说：“人们评价一位男子，最终总要弄到他的婚事上头，仿佛只要他嫁了个好人便是这一世圆满，可是沈家子才华横溢，就算他不嫁，但此生有两三良朋，未尝不可逍遥一生，亦为圆满，何苦将他拘泥于宫中。”

“陛下深谋远虑，对沈一诺也是万般留情，可是您又怎知道清流寒门一派对沈一诺怎么想的呢？沈家如今让他作为待选的公子送入宫中，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洛修越看着万里黎的背影。

她身着凤袍，覆手而立，墨黑色的长发垂落，她的身上带着九五之尊，荣登大宝的威仪，而在此前每时每刻，她的一举一动皆毫不昭示着告诉他，她对这个天下的野心和抱负。

“陛下，心中有宏图大愿，可是孤木难支……”

万里黎避开洛修越，不想听这些:"为什么你一定要和我说这些，你不难过？不会觉得心如刀绞，甚至没有一丝心酸吗？甚至当年凤尊大典也是如此，朕说过若你愿意朕就算拼尽一切，也一定会帮你拿到那个位子。可你为什么……“

洛修越追了上来，心中的挣扎和痛苦，远比面上看起来更为深刻。然而，他也明白，这是一个无法逃避的宿命。

他缓缓抬起手，细细描摹万里黎的眉眼：”陛下，臣侍相信你和凤尊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可臣侍不要你拼尽一切。当时登基之初，你就问过我，可我说我不怕，我相信陛下会待我如一，或许陛下还不明白，但我希望陛下知道，纵然世事难得圆满，纵然世人皆说人心易变，但我一直都在，一直都相信你，我们风雨同舟，不离不弃。”言罢，他紧紧握住万里黎的手，那是一种誓言，诉说着不变的真心。

他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轻轻的拥住了万里黎：“我只怕，皇上孤木难支，纵然有溯源清流的志向却抵不住有心之人搅弄风云，此道太难，我只愿陛下平安。”

万里黎抬起头，她自幼坎坷，爱与不爱的感觉对她而言都很纯粹，甚至于是一种直觉。就像小时候饿着的时候，想有一个馒头，冷了的时候，能弄来一床棉被，遇到洛修越之后，她就想和洛修越在一起时，可是有时候她也会疑惑，洛修越和她在一起总是有着太多的顾忌，字里行间都冲杂着相敬如宾点到即止。

她能感到洛修越对她有八分的真情，可总有那两分是她最为不喜欢的冷淡和疏离，甚至于戒备。

但此时相拥，她的世界只剩下那淡淡的兰香所传来的清冷香味。

她只想放下，放下心中所有的疑惑和忐忑。

春光易逝，有人相伴。

上书房，连续几天通宵燃明的烛火终于歇下了。

无论是朝堂的风云还是后宫的算计，都与储秀宫无关，这一年的春光，沈一诺都在繁杂琐碎的宫规中精雕细刻。将自己的身心置与宫墙中打磨的剔透。时光悠悠，在他连乌发间都染上了几许宫墙内的雍容之时，册封的旨意到了。

储秀宫只剩三人，大选未能举行，只择了吉日，让司仪局司仪领着三位大臣进来宣旨册封。

沈一诺和傅其琛都各自封了贵人，并赐了一所宫殿，算是正经的郎君了。张昌浩只封了一个常侍，但好在和沈一诺在同一个宫内，他还是很乐意的。

宣旨完毕，储秀宫里的掌事引着储秀宫里的宫人给三人磕头，沈一诺和张昌浩，还有些无所适从，一道旨意的功夫，三个月来精心教导之人，此时却将头低下对自己跪拜行礼。

傅其琛却坦然受之，随后让掌事起来，给身旁的伺候的高寒使个眼色，高寒从袖中取过三封红包，交到掌事手中。

“无论后事如何，这三个月还是多谢掌事的照顾，我三人一点心意，掌事别嫌弃才好。”言罢，傅其琛向掌事微微点了点头。

掌事微微弓着身诚心说到：”老奴忝居此位十余年，也见过不少俊秀，以老奴来看，三位郎君玉质金相，定能福星高照、得偿夙愿、荣华富贵一世顺遂啊。“

张昌浩朝沈一诺一笑，傅其琛却面色如常，扶起掌事后，向二人微微示意，便跟着后头领路的宫人，先一步走了。

大楚的后宫以御花园为中心，东西两边分为长乐门和未央门，各有宫殿六所，傅其琛因为长乐门靠近尚尊的万寿宫，便搬到了长乐门的揽云阁中居住，与他同在一宫的还有皇上刚刚登基时就册封的一位秦侍人。

虽然秦侍人的位阶低，但傅其琛却很是客气，不仅亲自登门前去看，送去了不少礼物，大方从容，倒是秦侍人有些诚惶诚恐，许是久不见客，连行礼都勉强的很，好在傅其琛从不让人为难，打个招呼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