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风烟 第5章 第 5 章

尚尊忍不住抚额，这野蜂伤人不假，可是这蜂蝶缤纷苑虽然已经落寞，但当年却是先皇为了庆贺丰收而题名的一处景致，呼应蝶飞蜂舞，五谷丰登的祥瑞。

此次大选由他一力督办，可才过一日便毁了先帝御笔。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若是细究，只怕还要归罪于他，在场各位公子皆出生于世家大族，更何况法不责众，于是眼下只能把这件事压下来。

于是尚尊斥责道：“放肆！在宫中行走这么多年，也敢带公子们乱走？不知道避讳！哀家将大选之事托付于你们，你们竟然疏忽至此！实在荒唐，今日安排看守蜂蝶缤纷的侍卫在哪？”

两名侍卫跪下，忍不住求饶：”各位公子皆是贵人，他们闯入了蜂蝶缤纷，奴才实在无从拦截啊。“

“看守不力，还敢狡辩，直接处死！”尚尊厉声呵斥，两旁的侍卫出现驾着她们往外面拖。

侍从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她们的双手死死抓住地面，试图阻止自己被拖走，但无济于事。

“奴才冤枉啊，奴才冤枉啊。”声音嘶哑而绝望，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身体被拖拽着，但她仍挣扎着喊着。

那一刻，她的求饶声响彻半个御花园。

然而，尚尊的眼神冰冷如刀，没有丝毫的怜悯：“你们犯下如此大错，若不严惩，何以服众？拖出去！”

“两方带路的宫人办事不利各打三十大板，至于掌仪罚奉一年，其余掌仪罚奉半年。今日派来增援的侍卫，各打二十板，众位公子虽是无心，但也毕竟也损坏宫中物品，就各自罚抄宫规十遍，此事不得再议，就这样吧。”

野蜂伤人怎为人所预料，更何况也是各位公子闯入了蜂蝶缤纷苑，何以受此重罚。可得令的侍卫已经去传唤宫正司执刑。

就侍从呼天抢地之时，突然传来了清道的鞭响，远远的就听到传令官便传唱：“皇上驾到。”

重重仪仗之后，万里黎身着明黄色缎绣凤纹常袍缓步走了来，衣袖间挽起的披帛，被风带着高高飘起，明黄色的锦袍上密密绣着云海凤舞的图案，栩栩如生的绣艺让凤凰仿佛要展翅飞去。因只着了常服，乌黑的头发用一只缀着流苏的九凤明珠簪挽起，却也装点出几分凌厉的美丽。

万里黎黑如墨玉般的瞳仁虽然依旧温和。却薄唇微抿，眉间紧皱，显然十分不愉。

诸位公子心中叫苦，为今天大选筹备的日子不短，本来风华绝代、各具千秋。可是被这么一闹，个个狼狈不堪，以此面目见尚尊已是不妥，居然要这样以副面貌面圣。

万里黎疾步向前，朝尚尊施礼，尚尊见到百里黎头更疼了，抬手让百里黎起身，宫人搬来坐席，让万里黎入座。

尚尊率先发问：“哀家记得陛下说过，将此次大选之事全权由哀家处理。且祖宗规训有云，大选一月内，陛下不得见待选公子，怎么才不过半日，陛下便来了这内庭之中，似乎不太合规矩吧？”

万里黎强行让自己面上挂上些忧愁道：“尚尊所言甚是，儿臣刚刚在御书房，翻看奏折。上书江南六地春耕进展顺利，儿臣十分欢喜。偏偏此时御花园的侍从来向儿臣禀报说先帝于圣元二十五年，为庆祝江淮六地大丰收所题名的蜂蝶缤纷苑，居然被选秀的公子们给毁了。儿臣大惊失色，这蜂蝶缤纷苑，不仅为御花园增设春意，亦有祝祷丰收之意，如今……儿臣实在是惴惴难安，只能不顾规矩来向尚尊询问一二，到底是怎么回事？”

尚尊接过宫人的茶盏，淡淡说道：“让陛下忧心了，只是两个侍卫擅离值守，野蜂不小心把公子引到蜂蝶缤纷苑，这侍卫们着急逐蜂，才不小心损坏苑内。哀家已经重罚了，陛下不必忧心。“

万里黎撇了眼跪着的公子们，轻描淡写的说道：”哦，是吗？儿臣过来一直听到两位侍卫喊冤啊。宫中的侍卫日日在园外看守，今日会如此不知规矩？而且侍卫多是在护凰卫中受训的，怎么好随意处死？快传她们上来问一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只见带头救援的侍卫此刻也冲到亭中，向万里黎诉冤，将此事前因后果尽数付诸：”陛下明鉴，我等只为听闻野蜂伤人，还是大选的各位公子，怕冲撞了贵人，急忙赶来，可是公子们为避野蜂，已经闯入了蜂蝶缤纷苑，当时已经场面已经混乱，为了野蜂不再伤人，侍卫只能挥刀驱赶，虽有毁坏之过，但也是一片救人之心，还请陛下宽恕。“

底下的话音刚落，底下的众位公子顾不得狼狈，已有不少凄凄楚楚的请求皇帝恕罪。

万里黎淡淡的扫了一眼尚尊难看的面色道：”如今正值春耕之际，宫中却出现了这种事情，此兆不吉。“

尚尊温语劝导：“陛下言重了，可是野蜂伤人，各位公子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无意冲撞了，且法不责众，我看此事不如算了吧，反而各位公子回去就要开始受训，不如罚抄十遍宫规，以儆效尤如何？”

万里黎望着眼前养尊处优的尚尊，默然道：“尚尊说话真是大气，朕才刚刚登基，国库未见丰厚。各位公子不过半日就毁了御花园，这要呆满三个月，只怕朕连紫宸殿都没有办法住了。”

“朕记得当年先帝也对此景有颇多感悟，如今骤然崩毁，若是先帝英灵有感，只怕再难安宁。”

“而且这蜂蝶缤纷，不仅是先帝留下的遗景，更是为了祝祷江淮三陵十三郡丰收而设的胜景，正值春耕之际，此事有碍国运之嫌。”

尚尊微微变色，眸底泛出了一丝轻蔑，皱眉道：“哀家不记得，陛下竟然对先帝喜好如此挂怀。“

万里黎戏做足了，国运，先帝，朝政。反正说的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就懒得搭话，她信任尚尊，他再蠢也不会蠢到忤逆上面三项任何一样，遂捧起茶杯饮茶不语。

尚尊见万里黎不语，只能暗叹：“哀家，话已至此，陛下既然还不满意，那不知道有何判决呢？"

万里黎微微侧头，看向院中低着头跪着的一片人，无论是宫中任职的宫袍还是金线玉织的绫罗，芳香扑鼻的花衣，如今都铺在满是泥污的地面之上，随着身体微微发抖，无端让万里黎想到了以前，明明啊，什么也不知道，却只能等待，等待着一个与自己毫无接触之人，口中的宣判。

这宫中啊，本就没什么意思：“纵然各位公子也确实毁了这蜂蝶缤纷，有冲撞国运之嫌，但也是为了自保。朕就不处置他们了，都回家去吧，好好静思己过。也免了三年不得嫁娶之期，回去各自婚配吧。”

“陛下！这个处罚也未免过于重。”尚尊心里一凉，连忙道。

万里黎毫不客气的反驳：“尚尊此话，朕倒真的不懂是什么意思了，这御花园纵有七十二景，唯有此处乃先帝当年亲手题字，骤然崩毁，朕心中悲痛不已，尚尊与朕不一同感怀先帝？”

说罢，又转换了语气：“此时正值春耕，为万民重中之重，国事为大，宫中出了此兆，实在不吉，但朕不忍有伤人和，只让各位公子们回家，甚至不曾耽误他们青春年华。如此处罚，尚尊居然还嫌重吗？那朕不知还有什么事情是尚尊心中的重要。”

语道最后，万里黎的声音已经冷若寒冰了：“或许尚尊，心中所想并非国运，而是私仇？"

尚尊微微一顿，左手抓紧了衣袖，双眼微红不知是气是急。他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圣元二十五年，就是先帝在位的二十五年之时，这蜂蝶缤纷，确实是御花园中一处普通的院子。但当时，各地灾情不断，甚至已经中原有了良籍落草为寇的苗头。国事纷杂，先帝郁结难舒。

一日，先帝突然走到此园之中。见蜂舞纷飞，秋风和煦，心中平复，这时见一位女童设着五谷祭台，唱着祈求父母平安，万物丰收的祝词歌谣。

正欲细问，一看之下是皇六女万里慧，凤颜大悦。母女二人在闲话家常之时。

这时尚尊的皇太女，携江淮三陵十三洲大丰收的奏报上前。

先帝大悦，觉得万里慧仁孝恭顺，带来了这份好运气。还当即挥毫将万里慧的歌谣中歌词择选蜂蝶缤纷，命人置于此苑。

这蜂蝶缤纷苑得先帝御笔亲题，瞬时尊贵。万里慧因此颇得圣宠，其父族姚氏甚至重新介入朝堂之中与尚尊背后的傅家分庭抗礼。后来万里慧和姚氏青云之上，直至万里慧加封为瑞王。

终于，瑞王万里慧图穷匕现，夺嫡之争开始，她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害死尚尊两个女儿，包括微贱之际帮过她的的皇太女。纵然瑞王已经因为陷害手足，意图谋反而伏诛，可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尚尊极为愤恨瑞王。

尚尊凄然掩面道：“国家大事，祀与戎重。子嗣之事，尤为要紧。可陛下登基之初便以为先帝守孝三年为由，不办大选，而今唯一一次大选，陛下居然要将这些公子全部赶出宫去，皇嗣不丰，别说是先帝了，就是大楚列祖列宗都会怪罪。”哀然之声，令人动容，真像一位一心为女儿考虑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