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风烟 第24章 第 24 章

“沈一诺倒也算聪明，知道这后宫谁能真正做主，只不过，此次皇上斥责六局十二司，摆明了不给叔叔颜面。皇上已经成婚，六局印鉴多在尚尊手中一日，只怕就给皇上多了一个把柄。”

高寒皱眉，忍不住道 ：”尚尊慕权，现在手中只有六宫权柄，如何肯轻易交出？只怕主子你也劝不动他。“

”唉，劝不动也要劝，六局十二司再在尚尊手中，只怕也只会徒增祸祸患，还让陛下心生间隙，要另外想个法子……“

随后毁了棋局，一副残局，不如毁去。重下一盘，或许还有生机。

快要入冬的时候，宫中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尚尊病了，按理说尚尊也上了年纪，小病一场并没有什么大事，可是一连十几天都是缠绵病榻，六宫都要去侍疾。

一开始万里黎和洛修越提过好几次，让他称病，还让凤尊也少去，担心尚尊病中挑事。

可尚尊也不愿其他人伺候身侧，如此一来，六宫之中也就只有傅其琛可在尚尊面前侍疾，谁知尚尊一连病了一个多月，最后万里黎都着急了，每日正事处理完了，便前去尚尊的万寿宫亲自侍药。

后宫中人望风而动，听说司仪局甚至开始偷偷准备尚尊用的梓宫了。

尚尊的病却一直也不见好，锦缎华服，人参汤药都撑不起他那枯瘦的身子。

虽说人时常是醒的，但是万里黎每次去觐见之时，尚尊已经无法行礼，有时候精神不济之际还开始胡语，好几次抓着万里黎喊着璟儿，璟儿，璟儿……

那是真正的哀声。

纵然尚尊这几年来屡次挑事，但无论如何，宫中也只有这一个长辈了。

万里黎心中升起阵阵悲悯，她特地请人去西州找当年照看她的一位名医，带去万寿宫，让她细细照看一二，可是西州路途遥远，一时不得进京。

尚尊病情始终反复，病久了，傅其琛侍候一旁，也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尚尊似乎终于想清楚了一些事。

一日，在万里黎侍奉汤药之后，尚尊看着她病前侍奉的样子，徒然生了一股自嘲之意, 只觉得一生纷争，也竞相离他远去了，到头来能在自己病前奉药之人，居然还是自己这个他恨过怨过的陌生人，良久，终是开了口道：”哀家这病只怕没个好的时候了，六宫印鉴在哀家这让六局不好做事，也该让皇帝还有凤尊费费心了。“

尚尊一向好权，当初万里黎登基之时，把六宫之权给他，一来是留一个把柄，二来也是怕尚尊清闲，招惹是非。

此刻，若不是病中无望，何以出此言。

万里黎看着尚尊蜡黄的脸色，不自觉的想到当初她扶皇姐灵柩回京之时，看到的那张脸，那是她一辈子不愿意想起的噩梦，现在尚尊一如当年，她终是叹息一声，上前劝慰：”尚尊何必说这些？前几日还不曾醒着，如今已经能起身了，可见尚尊的身体是要大好了。“

尚尊病重一个多月，身体早就没有了力气，他苍白的脸颊上缓缓吐出着浊气，看见万里黎，不知是不是故作坚强，硬是撑了起来半边身子，向万里黎道：“人老了就是这样，先帝也不过比哀家大五岁而已，哀家知足。”

尚尊轻轻偏过头：”皇上啊，哀家知道对不住你，你八岁出宫，也并未为你做过什么，此生唯一能在你面前说道的，估计就是给了你一个养女的名份。“

万里黎摇了摇头，感慨道：”朕知道，但就算是生父与您做了交易，您终是保朕活到八岁，不然宫中死去的皇女那么多，也不多朕一个。更何况，当年朕与瑞王相争，也是您苦求先帝为朕争取了一天时间，左骑营才能在最后关头调集证据扳倒了瑞王。儿臣并非是柔顺之人，过往辩口利辞，但在儿臣心中还是敬重您的。“

尚尊的面色更为凄苦，但还是强撑着道：”陛下是情深义重之人，可惜这么多年……哀家知道，这些年来哀家做了许许多多你讨厌之事，但人总是有私心的，哀家刚入宫时，希望傅家可以声名显赫，自己能夫妻和满，儿女双全。可后来，先帝百般打压，好不容易璟儿成年，结果却……到了如今哀家才知道，如今哀家能在意的可以有的只有那手中的权利和一个钰儿了。“

万里黎心中一凉，还是倔强的劝慰道：”尚尊放心，朕能做的都会去做，就算是璇皇姐留下来的钰儿，朕也一定会照拂，只不过联早已经是无亲之人，这些事情早已习惯，可钰儿现在只有您一位祖父，若是您也弃她而去，从此，她还能依靠谁呢？“

尚尊两行清泪，终于流了下来，只是不单单是因为万里钰：”你……你也是一个好孩子，可惜……，哀家有几句话想嘱咐你，哀家已经是将死之人，也不在乎你怎么想哀家了。“

尚尊淡淡道：”凤尊，他太淡薄了纵然有皇女在身，有些名义在，但他也要好好的为你办事才是帝后同心，这后宫才能长久安稳。至于溯君，你要宠着哀家也没话说，但宠侍灭夫，国之大不幸也。若哀家真有什么事？这六宫的印鉴，你还是交给其琛吧。“

”不是哀家看不起寒门儒生，而是公卿子女，自小便习举业，朝廷间事，不教而自成。远非那些寒门可比，你自己不是也三年了才找出一个沈云望吗？就算你能细心培育，又要多少年才能培养出来？就算培养出来了，在朝堂上一放，那就是在打世家的脸！他们能愿意吗？断人财路都如同杀人父母，何况这千年百年来的规矩？“

”到时候世家公卿和寒门在朝堂绞杀，不说这个天下，就是朝堂上不整个天翻地覆能放过你吗？傅白司金，你不喜欢，就算了，只是哀家求你给傅家留些颜面。你如今在世家和寒门中斡旋一番，从几个没落世家中寻几个听话懂事，能做事的人给提上来，可保十几年太平，人生百年，你万不可失之急切呀！“

万里黎心中酸楚，这话虽然不好听，但也是这些年来实打实的为她着想了，如今还有哪一个人可以这样对她说话呢？她的心也软了些，眼中含了层水雾，不想忤逆了尚尊，只能道：”儿臣知道，多谢尚尊。“

尚尊叮嘱了这么多，自觉的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又开始昏昏沉沉……

此刻万里黎的心好像被人刺了一下，她耐心的等了一阵，直到听到尚尊均匀的呼吸，才松了一口气，悄悄的将被子和汤碗放好，出了门。

从尚尊的万寿宫出来，万里黎在正殿小歇，原本内庭的事情，她也不甚在意。

左右朝中大事也忙不过来，内庭印鉴落到谁的手上，左右也不过是在宫中多花点钱，换几个伺候的人罢了。有瑞林还有高霖在，宫中大部分的事情她都能掌握手中。

所以别看她平时嫌弃尚尊，天天给她找麻烦。但细细想想宫中确实没有人可以管这些事情。

凤尊就不别说了，根本就没那个心思管后宫的事，有那个功夫，他宁愿多去佛前烧两柱香。

她倒是问过洛修越，可是他嫌烦，而且从尚尊手中夺权，六局十二司能不能服他也是一门事，只怕朝堂内外洛修越首当其冲。万里黎舍不得他去受这个罪。

思来想去，其实，只有一人可担此任，可是……

珠帘微动，清雅的茶香，混着糕点的香味儿，传来，勾起了万里黎的味蕾。

傅其琛，身后带着两个宫人，手中举着一方托盘，为万里黎送糕点。这几日侍疾，他的脸上也憔悴了不少，原本雍容大气之人也多了一丝慵懒之色，但眸眼精明，顾盼之际，自有一番高华的气质，他嘴角边带着一丝浅笑，这时夕阳正将下山，淡淡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一身窄袖素衣多了一丝柔和的光晕，让人移不开眼。

他轻叹了一口气，转到她身边来：”陛下，这些天过来伺候尚尊也是辛苦了，先喝杯茶吧。“

万里黎接过茶来，饮了一口说道：”应该是你辛苦才对，听说这几日尚尊旁边都是有你贴身照顾的。“

傅其琛细细的为万里黎布置好茶点：”不论别的，尚尊乃是臣侍的亲叔叔，臣侍照顾，也是理所应当，而且尚尊平时对臣侍也是诸多照顾，臣侍不敢居功。“

万里黎从杯中抬眸，直直的看向他道：”是啊，尚尊对你确实挺好的，他对你对傅家都很重要。“

傅其琛听出其中的讥讽之意，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随后向万里黎行了一个大礼：”既然陛下这么说，那怒臣侍斗胆，想要请陛下将内庭印鉴交于臣侍。“

啊？万里黎猝不及防，回过神来后，才小心的放下茶杯，戏谑的看着他：”六局十二司之权，就算没有尚尊在，也有凤尊和溯君，为什么偏偏让朕把内庭印鉴交于你的手上？你还敢在朕的面前正儿八经的讨要。“

傅其琛不曾起身,娓娓道来：”陛下，臣侍只是说些实话，尚尊虽然是您的长辈，但是陛下早已成婚，育有皇长女。内庭印鉴在尚尊手上其实并不合适，但是陛下隆恩，不忍叔叔大权旁落，不曾要求他归还。这是陛下的仁慈，但内庭印鉴交在陛下郎君的手上，这是内庭的规矩，更是陛下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