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沈一诺坦然跪下,语气决绝:“明日,臣侍会将郁大元帅的礼物,连同文贵宾的礼单一并送往北境。若陛下真的对臣侍有所不满,想要责罚,臣侍绝无怨言。”
沈一诺等了很久,但万里黎没有生气,只是淡淡一句:“ 起来吧。”
随后,万里黎便转身离开了。
沈一诺只能看着万里黎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之外。
深夜,万籁俱寂,孤月高悬,银辉,却难以穿透那厚重的夜色。
宫道上,唯有明黄色的凤驾缓缓行进,如同夜色中一抹不合时宜的亮色,既显尊贵,又带着几分孤寂。
所有人悄无声息地跟随着,石板路的轻微响动,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晰,却更添了几分空旷与荒凉。
凤驾之内,万里黎端坐,面容沉静如水,目光失神,她的身影投射在帷幕之上,喜怒不辩。
就在即将要出内廷的那一刻,万里黎突然抬手,示意队伍停下,转向了长乐门。
然而这路却越走越偏,随着队伍深入夜色,四周的景致愈发阴森。
紫宸殿的人在万里黎登基之时,便已经换过一批,此时内侍宫女,无法理解万里黎为什么停在这儿。
长乐门西侧,已经被高大的树木给遮起来,哪怕是冬日也无法看见里面丝毫无光景。
只有月影下隐隐透出的石板路,才让人意识到它的存在。杂木藏住了无数的秘密,也藏住了那些被遗忘的命运
瑞宁紧跟在万里黎的身后,从万里黎决定改变回紫宸殿的路线时,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此刻,看着万里黎停在这条隐秘的石板路上,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仿佛能预感到即将发生什么。
“陛下,更深露重,夜色已深,路途遥远。这大晚上的,万一您感染了风寒,天下人岂不痛心。”瑞宁忍不住开口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然而,万里黎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开口:“朕错了,朕真不该让沈一诺去原谅,你说,那个人走的时候,会不会也在恨朕呢?”
瑞宁闻言,心中一惊:“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啊,但文贵宾一向聪慧,早晚能体会到陛下一片苦心的。”
“你知道,朕说的不是沈一诺。”
瑞宁小心翼翼地回答:“陛下乃是天下之主,就算不算帝王至尊,中原平匪;西和西宛;北抗北庆,四海臣服,无人不会拜服。”
万里黎闻言,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或许吧,但也有可能会更恨。”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对瑞宁说道:“走吧。”
这一夜,宫廷深处异常地宁静,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默。这宁静,甚至不能算作是一场风波,因为它没有惊起宫廷中的任何涟漪。
就连帝王那偶尔流露的叹息,也在这无边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消散,仿佛连风都不愿带走它的痕迹。
紫宸殿的凤驾,自那日后,便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束缚,除了必要的往返于凤仪宫,再也不曾踏足宫廷的其他角落。
然而,帝王虽不言,却已私下叮嘱太医院,务必倾尽全力,救治张贵人。
与此同时,紫宸殿内的烛火,仿佛成了这漫长冬夜中唯一的温暖。从黄昏直至黎明,越来越漫长。
这一日,晨光初破晓,宫中例行的晨会。傅其琛,恭敬地步入紫宸殿,向凤尊请安,并报告冬至宴的一系列筹备流程。
他言辞简练,条理清晰,妥帖周到。
凤尊端坐于高位,面容平静,如往常一般,夸赞了几句,便示意他们可以退下。
然而,留下了沈一诺。
在那幽静而庄严的大殿之内,凤尊端坐于高位,声音柔和而淡然,碧玉的佛珠在他的指间轻轻转动,让人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聆听:“前几日,本宫偶闻陛下每天都抽出一个时辰在紫宸殿练剑。但自那日半夜从你宫中归去后,许久不曾练剑了。”
沈一诺闻言,恭敬地回答道:“陛下乃是以国家大事为重。”
凤尊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沈一诺身上,似乎在探寻着什么:“哦?是吗?”
沈一诺心中试图揣测凤尊的意图,于是说道:“或许,陛下是回忆起了往昔在军营中的岁月,那些驰骋沙场的辉煌,心中有所怀念。”
凤尊轻轻摇头,继续道:“陛下当年初入军营,确实引起了不少轰动。因师傅万里昭的举荐,备受瞩目。所幸,陛下后来凭借自己的实力闯出了一片天地,让那些质疑之声逐渐平息。”
沈一诺听着凤尊的话,心中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勉强应付着说了几句奉承之词。
“当年陛下在中原剿匪声名不凡,后来更是和郁大元帅力抗北庆,北境战场上,一箭射落乌孙大将,其英姿,至今仍为军中传颂。”
“郁大元帅是威名赫赫,但陛下是帝王,北境大军固然固然听从郁大元帅的号令,但更忠君。”
说到这里,沈一诺心里明白,凤尊已经知道了他退回礼物的事。他以为凤尊也是来劝说的:“但陛下与郁大元帅姐妹情深,郁大元帅借着陛下的情,前来当说客。但臣不愿……”
凤尊索性挑明了话题:“你的意思,是陛下因为你是郁大元帅的儿子,所以才对你格外看重吗?”
沈一诺心中一惊,连忙否认:“陛下是天下之主,怎会受人以胁,他只不过更看重情义。”
凤尊无奈:“那么,在你看来,你这个北境大元帅独子的分量,比起本宫这个中原遗子来说,又如何呢?”
沈一诺闻言,心中更加惶恐。他怎敢有丝毫逾越。连忙跪下请罪:“臣侍不敢与凤尊相提并论。”
“起来吧,凤仪宫中有这么多规矩了?”
“本宫想说的不是这些,本宫虽然母亲是为了中原剿匪而死。可是,中原各位姑姑婶婶,对于我这个侄子,难免疼惜的多。”
“但中原匪患可是由陛下打下来的,你说,是我这个中原遗子名声响亮,威望高。还是中原各位姑姑婶婶屡屡向本宫示好,想要攀上中宫?”
沈一诺在朦胧中懂了凤尊的意思。可是他依然已经不敢说。相信了一次便已经可以,他不敢,他也不想去,强迫那个人第二次。
“凤尊言轻了,凤尊除了是中原遗子之外,也是老西宛国王认下的义子。为大楚和西宛立下了汗马功劳,哪里是臣侍可以比肩的。”
凤尊停下手中的佛珠:“是吗?可是你就不奇怪,本宫这个养子的名头。为什么在西宛之时不封?一定要在陛下即将登基,要册封凤尊之时才能封呢?”
沈一诺仿佛听见了世间最不可思议。凤尊的话语不断敲击在他心上,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消化这些信息。
“当初,陛下即将登基,众臣想要举报凤尊之选,推荐的人选根本不是本宫,而是洛修越。”
“原因无他,本宫已经有了女儿。若是本宫登上凤尊之位,太女的地位自然稳固,无人撼动。”
“若是让洛修越登上凤尊,名不正,言不顺。早晚有一天,可以轻易的扯下来。”
沈一诺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他颤声问道:“那……那陛下……”
凤尊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陛下对朝局与军权的掌控已至巅峰,她无需再为任何人、任何事低头。而你,却还看不明白吗?”
“你以为陛下对你的感情比不上郁大元帅,以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难与勉强。但或许,陛下只是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情况下,真心实意地喜欢着你。”
沈一诺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这些信息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喃喃道:“凤尊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凤尊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与同情:“陛下虽无需向任何人低头,但她的内心未必舒心。我虽久居深宫,本无需再理会这些纷争。”
“但重阳节那天,我看着陛下从庆典上匆匆跑回来,直直地看向你的时候,本宫感受到了她的担忧。”
“可真正让我下定决心和你说这些的原因,就是陛下那天去了你的宫中之后,还去了一个地方。是俪君生前的住所。”
“那一天,是俪君一把火烧了整座宫殿的日子。是陛下十几年颠沛流离的开始。以往许多年这一天她只会待在紫宸殿里,谁也劝不动。”
沈一诺呆呆地坐在那里,凤尊的每一句话都切割着他心中的迷雾与纠结。他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凤尊感慨:“年轻时总以为情爱是轰轰烈烈、刻骨铭心,但其实,到最后也不过是平淡的三餐四季。是心里难过的时候,想找一个人陪着。是心里高兴的时候,想找一个人诉说。”
凤尊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感慨与释然,“世事无常,一诺你一直沉溺于过往的局势与恩怨之中,那你又何时才能真正冷静下来,面对自己的内心呢?”
”臣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