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风烟 第148章 晨曦

月光如水，洒在静谧的庭院中，沈一诺与黑衣公子相对而立，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这曲子你改过？”黑衣公子突然开口。

这曲子是沈一诺，在家中无意间翻阅沈家乐谱时发现的，若真有改动，那必定是家中长辈所为。

他只能半真半假哄骗：‘师父，当年逝世之时，把这曲谱交给了我。只是他老人家走得匆忙，并没来得及传授我，我只是根据曲谱自行揣摩演奏。“

”可能是师傅改动了，改动的曲子不对吗？

仿佛被曲中的情感所触动，黑衣公子轻轻摇头：“不，改的很好。上阙缠绵悱恻，如定情之曲；下阙则激昂奋进，两情相悦，志同道合。只是，无论多么美好的开始，最终都难免落得个一腔孤勇，头破血流的下场。“

”这曲子，很符合它的意境，也很适合今天的氛围。”

或许人总有柔软的那一刻，沈一诺忍不住探听黑衣公子的消息，轻声问道：“公子为何如此忧伤？”

黑衣公子沉默片刻，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沈一诺犹豫了。

黑衣公子最终还是开了口：“告诉你也不妨。今天，我杀了一个人。”

沈一诺轻笑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苦涩：“公子说笑了。”

然而，黑衣公子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我没说笑。当年我们两家志同道合,立下婚约，说要指腹为婚。“

”只是，后来我母亲被害，父亲也被仇人夺去，甚至如今他们亲手将我……家……的婚约，送给了我全家仇人的女儿做侍。”

沈一诺闻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同情：“阁下是因此，所以才要……才要杀了他？可世事无常，岂是一个无辜的人可以左右？“

”退一万步来说，也应该怪杀你全家的仇人，为什么要无辜的人死？你们感情很好？你恨他？”

黑衣公子苦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我没见过他，谈何爱恨？他是无辜但他的身份不无辜。“

沈一诺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股疑惑：“既然没见过他，也无关爱恨。公子，如今已是飞黄腾达，为何一定要对一个无辜之人下手？”

黑衣公子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他的身份，我无法忽视。杀了他，我很抱歉。“

”虽然我知道，这个道歉听起来并无诚意，但这个道歉对你却很有用。你不是想要飞黄腾达吗？那就好好陪在万里黎身边吧。“

”希望你可以努力往上爬，这样，荣华富贵也可以多享受一阵子。“

沈一诺还要再说，但是一阵烟雾袭来，他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缓缓倾倒，眼帘半合，周遭的一切变得朦胧。

在那虚幻之中，眼前的景象变得光怪陆离。

他依稀觉得眼前，这位身姿曼妙的男子，竟与神话中的琼碧有几分神似，仿佛是从幽冥地狱归来。

失去意识前，他最后一个影响是那男子的双脚异常秀气，鞋上绣着繁复的图腾，正是琼碧初次征战，诛杀凤霄时所用的烈焰纹，炽热而夺目。

黑暗中突然闪出两道身影，低语交谈，声音冷冽如冰。

“主子，此人如何处理？”

“本就是一时冲动，既然他无心求生，我们又何必强求？送他回去吧，我们要走了，留下他只会徒增不必要的麻烦。”黑衣公子回应，声音里柔和与刚刚截然不同，”他“是一个女子？

万籁俱静，黑衣女子缓缓转身，目光深邃地望向那座破败不堪的宫殿。

若沈一诺此刻清醒，他定能发现，这座宫殿之所以在月色下如此深沉，是因为它曾经历过烈火的洗礼。

女子俯身，叩了三个标准的女子礼，仿佛是对这片废墟，也是对过往的某种告别。

随后，她起身，步伐坚定，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夜色之中。

沈一诺这一梦深沉，却不知宫中人仰马翻，

宴会刚刚结束，万里黎就去了司乐局，想等着沈一诺。

可司乐局回禀，找不到沈贵宾，许是回去了？

张昌浩吓得腿软，忙指挥众人寻找，可是命令却传的乱七八糟，有人说是要找文贵宾，有人传陛下看上了今日献艺的乐官，谣言纷纷。

好在万里黎大手一挥，护凰卫得了得完命，将司乐局通往各个方向的道路都封锁了起来，连宫门都险些关闭，幸好，终于在长廊旁一片竹林中找到了沈一诺。

等到沈一诺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在清逸宫。挣扎着坐起身，床边就围满了焦急的面孔。

张昌浩，新程，和其他内侍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沈一诺忍不住皱了皱眉，努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但记忆如同被打碎的镜片，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我这是怎么了？”沈一诺的声音微弱而沙哑。

张昌浩眼眶微红的女子，立刻扑了过来：“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好端端地跌倒在假山边呢？”

”中秋宴上发现你不见了，就立刻派人到处找你，最后在长廊旁边的竹林，发现你正倒在路边，说是后脑头有受伤的痕迹，可能是没有留意到脚下的路，不小心绊倒了“

”这么凉的天气，如果再晚一点，可如何是好？”

沈一诺听着张昌浩的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随即又被一股莫名的寒意所取代。

他还有片刻的恍惚，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黑衣的身影，他刚想开口提及此事，却突然意识到，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只是晕倒在路边也就罢了，但若是被一个外邦女子所救。

这消息一旦传开，不知会引出多少流言蜚语。

于是，沈一诺只能轻轻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天黑路滑，是我不小心。让大家担心了，真是抱歉。”

“郎君，你真是要吓死我了。”新程在一旁，眼泪汪汪抽泣着，小脸上满是担忧与害怕。

沈一诺连忙安抚众人的情绪，却在重重帷幕后发现了一个人影，是陛下。

张昌浩也发现了他的目光，撇了一下嘴。扯着其他人的衣袖，让他们退下。

这是很漫长却无可奈何的等待，沈一诺的心跳随着沉默一点点寂静。

但万里黎还是进来了，走到了他的面前，停下脚步，却不知从何说起。

犹豫片刻，最终只是轻轻端起了旁边桌上的药碗，递向沈一诺，声音温和：“喝药吧，再不喝就要凉了。”

沈一诺接过药碗，手指轻轻摩挲着碗沿，心中五味杂陈。

他抬头望向万里黎，身上还是那件厚重的礼服。而她面色幽暗，被烛火映照得更加深邃莫测。

他试图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些什么，但那双眼眸却如同迷雾中的湖泊，让人难以窥见。

沈一诺心中忐忑，以前他不怕是否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但经历了今晚的种种，他心中充满了后怕，时间变得异常珍贵，每一秒的流逝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终于，他鼓起勇气：“陛下，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万里黎抬眼，飞快扫了一眼他，沉吟了许久：“今晚的宴会，很好。朕很感谢你，一诺。”

沈一诺有些失望但还是岔开了话题：“臣侍该做的事，祝陛下心愿得偿，不负天下万民。愿天下大和，四海一家。”

万里黎一笑：“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话虽是臣侍说的，但事却是陛下去做。天下万民是喜欢听到这四个字？还是愿意看到听海晏河清？”

沈一诺却想再近一点：“就像无数文人墨客写下千古的诗词，可未必能比得上手中的一碗粥。就像有时候送了再多的东西也比不上一句话。”

万里黎不敢与沈一诺的目光相接。

她是会装傻的，她是可以沉默的，她确实没有读过多少书，但磨砺让她心思敏锐，那些年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日子，让她学会了如何算计，如何让敌人步入绝境，那些心思远比如何让自己活下去更加复杂。

有时候成长就是学会去珍惜，去避难，去不犯同样的错，不再走老路。

但那都是自己的敌人，但是面对沈一诺这样的人，都失去了效用。

她没有办法像对待他，像以前遇见的任何一个人一样，他不是秦侍人，那个因过去的纠葛而让她心怀愧疚，总想着弥补；他也不是赫连·星澜，那个曾让她心生怜悯，想要呵护的弱者。

他也不是洛修越……

他只是一个温柔宽容的青年，如同春日里和煦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一直在对你好，即使你不看不听，也绝不收回。

面对这样的他，即便是装傻充楞如万里黎，也不由自主地回避。

万里黎的眼神变得柔和，话语间多了几分谨慎与克制，挣扎良久。“我……幼时不曾读过什么书，甚至不曾有什么亲人，书中描绘的深厚情谊，对我来说，遥不可及。”

”但姐姐曾坚定地走到我身边，告诉我，这一生，我一定会遇到一个人，无关恩怨，无关血脉，来到我的身边，岁岁年年。我曾经觉得那不过是空谈，后来居然也觉得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