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风烟 第114章 江陵

对内庭来说，一人的离去，算是什么呢？

可能只不过是傅其琛在翻看尚宫局，采买名册上的岸芷汀兰之时，会微微停顿，随后划去，叮嘱下人办事细致些。

是每日晨会时，凤尊见到傅其琛和沈一诺二人时，不意见的恍惚，不为人知的默默叹息。

是沈一诺向凤尊请完安，回清逸宫时，不自觉的停步。

京城四五月的天气，也随着陛下心境，阴阴沉沉。连带着沈一诺的身子在这天色下，再次病倒了。

张昌浩这一次，则特地找了凤尊请来太医，留下医案。

幸好，只是小恙。三贴药，沈一诺就大好了。

张昌浩在旁边嘟囔着：“哥哥的身子，在江淮十几年也没病过几次，可是这一年多竟然病倒两回。”

沈一诺不在意：“许是水土不服吧，无碍的。”

张昌浩没好气的来了一句：“我看，是上次去凤仪宫请安时，早了一个时辰就在外候着，这才着的凉。也不知凤尊何时立的规矩，让哥哥去候着了？”

沈一诺低头乖乖喝药，凤尊不曾立规矩，只是药浓，墨香，笔起。

星夜月辉，微雨花间，阑珊，字字思往事，

他，依旧在写字帖，可再好的字，也没有让那个人看到。

墨色染千页，却原来空作相思。

于是，那一天，忍不住早了片刻。

正当凤辇即将经过时，停轿在宫外等候。

凤辇在阳光下缓缓而去，他的仪仗黯然停在远处。

当阳光透过层层纱幔上，涌动的风下，那道身影却栩栩如生。

不经意间的抬头，纱幔间，那双暗淡的眼睛，便以让他不敢再看。

直到这日，宫外微微有些慌乱，金玉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低声惊呼起来：“凤尊宫里的流迢来请两位郎君速去紫宸殿。“

沈一诺微惊，凤尊一向稳重，何事召唤：“为何？”

”陛下今日下朝之时，不知为何。竟然在众目睽睽下昏了过去。”

什么？

二人匆匆来到紫宸殿内。

从侍卫到太医，跪成一片，寝殿内，一幕幕厚重的帷帐牢牢地垂着，将日光挡的一干二净。沉沉的药香，将殿内外熏的愈发的阴沉。

凤尊正在训斥司御局众人。

“司御局是怎么伺候陛下的？陛下何故昏迷？白衣，你说。”

白衣连忙上前叩首道：“回禀凤尊，陛下这些日子忧思过重，心神不宁，日积月累，致身心疲惫。久则耗气伤血，才不意昏阙。”

沈一诺上前匆匆请安，急道：“要不要紧？”

白衣忙道：“观陛下之状，当务之急在于静养心神，调和气血。辅以草药汤剂，缓缓调治。更须放下心中杂念，勿使忧思再起，以免加重病情。”

“烦请御医说的明白些，不知何为杂念？”就在这时，傅其琛也到了。“臣侍见过凤尊。”

凤尊看着他：“嵘贵宾许是在内庭久了，竟不知何为杂念吗？那本宫便告诉你，朝中大臣，不思本职，妄度圣意。内廷之人，散布流言，阖宫不安。”

“嵘贵宾可懂？”

傅其琛低眉顺眼站着：“臣侍，自然懂，必定警醒。告诫六宫，不得胡言，至于什么相思成疾，一病不起的秽语，也是要杜绝的。”

凤尊才转头问白衣：“刚才说，静养为上，宽心逸志，断烦虑？这静养要养到何时？”

白衣忙道：“古人云：静则神藏，躁则消亡。此言非虚，静养之道，在于心静体松，使五脏六腑得以休养生息。若能遵医嘱，静心调养两月有余，必能恢复元气，重拾往日之精神。”

“两月？”众人心下一沉，凤尊皱眉。“太女如何了？”

瑞宁跪着回禀：”早前来了一趟，听陛下病情后，叩了三个头，现在站在议事殿外训话，命诸臣勿乱。“

凤尊点点头："终于懂了点事。”

傅其琛目光扫过重重帷帐：“陛下病重，臣侍担忧不已，自请照顾陛下，必定好生侍奉，片步不离。还请凤尊恩予。”

沈一诺也忙道：“臣侍微通岐黄之术，若凤尊不弃，臣侍愿侍奉左右，侍奉汤药。”

傅其琛悄悄望向凤尊，打量神色。

凤尊忙道：“自是如此，只是要你们时时相侯，也太辛苦你们了。不如分日夜，各宫轮流来侍候？”

两人本欲应下。

白衣却道：“万万不可，陛下之病最需静养，起卧都要避光避声。要是郎君又是轮流来此，反而耽误陛下圣体静养。”

傅其琛立刻道：“可陛下病重，我等忧心不已，何况病重烦闷，臣侍相伴也好开解。”

“正是如此，嵘贵宾说的好。”凤尊赞叹不已，傅其琛微微惊异。

“不过为了不打扰陛下，那每日挑个时辰，让人在外殿，为陛下诵经祈福，佛法修心，既可相伴陛下，亦可暂排忧思。”

凤尊看向傅其琛：“本宫每日，都要诵经，换个地方也无事，那本宫就看上旬。嵘贵宾如此担忧陛下，不如中旬每日抽个时辰来吧。”

傅其琛沉吟，还在想如何答话。

沈一诺已经上前：“久诵佛经，不免单一，那下旬臣侍便来诵读一些游记杂谈可好？”

凤尊一愣，随后道：“本宫听闻你风寒未愈……这几个月都病了两场，还是算了吧，让方常应和李常应……”

张昌浩立刻上前：“正是如此，清逸宫的差事，奴才愿意诵读。”

沈一诺行礼：“凤尊乃是内庭之主，亦不辞辛劳，臣侍怎可推辞。”

沈一诺如此，也将傅其琛的话堵了回去。

凤尊无法：“你有心了，那就这样吧。但千万保重身体，张侍人也可分忧。”

“不过嵘贵宾还要管内廷诸事，难免纷扰，就让方常应和李常应一起来吧，也好有个照应如何？”

众人连忙谢恩，告退。

只是临行前，皆望向帷帐，可是重重帷帐看不清，明黄色里的女子究竟是何神色？

世人常说三月下江陵，却不知五月才是最恰当的时机。

烟雨朦胧，翠色盈眸。

河流之畔，垂柳依依，天大的烦扰落入碧波荡漾，也是晴光方好。

若是小舟泛波，暖阳微荷，悠扬之声与潺潺流水相和，竟不知何为人间了。

若是来的匆忙，江陵的风花雪月，在白日看不尽。

但在江陵沉沉夜色下，更可看的深些。

就像翠云巷的两头，伊人居和醉欢楼翩翩点起门前彩灯。于是两旁人家的灯火逐渐亮起，将缠绵的翠云巷一一点亮。

青青柳色，氤氲脂粉，情谊绵绵也可论斤两，两不相识也愿度春风。而伊人居和醉欢楼却是最懂规矩的。

伊人居为人，风尘欢场等一人。醉欢楼为欢，千俏百色销金窟。

醉欢楼内，灯彩辉煌，丝竹声声，乐音袅袅，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香气，交织着脂粉味与酒气。

无一不在诉说着这里的奢华与放纵。楼中高台之上，俊俏的小倌或歌或舞，惹得台下或低语或欢笑，一派纸醉金迷之景。

可此时，醉欢楼内天字三号房的管事却犯了难，天字三号房端坐着戴着一个白色帷帽的女子，她身后两个人劲装束腰。

他提着壶酒，刚想亲近些女子，就被两个人瞪了一眼，心里有点慌。

幸好那女子好说话的很：“管事别怕，在下经商宴客，不图发财但求平安，倒是家里不放心，特地请了两个好手相护，看着吓人，壮壮气势罢了。”

管事爽朗一笑：“原来如此，那娘子头一次来江淮？看娘子倒不像。”

帷帽内的女子微微点了点头：“多年前和家姐来过，来的匆忙，不曾细看。”

管事熟稔的靠过去：“那娘子今日来此，定要好好看过，不知娘子有何雅兴?喜静听曲，还是钟爱观赏舞姿?奴家好为娘子安排。”

女子似是欢喜，淡淡香气让他心跳加速。

心里还在那盘算着这样的女子，出身必定不俗。最爱那些知书达理或是娇俏妖媚的男儿，要那个小倌过来伺候时。

女子却道：“喜好听书。”

管事的脸微微一僵：“娘子……喜好听书？”

女子似是来了兴致：”正是如此，最爱听才女和美人相知相恋，可那美人却被恶霸抢走的故事。特别爱在这里听，而且必须要听完，最好要讲的酣畅淋漓，慷慨激昂，令人如痴如醉。“

作为翠云巷唯二交椅的天字房的管事心中一惊，看不出来啊，这女子衣冠楚楚，出身不俗……

竟有这样的癖好，我们虽然是青楼，但是这么可以……居然……怎么能……

不早点讲！！！

我们这衣服，小倌，培训，还有布景，氛围，还有特别是话本都是需要时间的啊！

**一刻值千金啊！

这女子也不早点来，这大晚上的，来不及组织怎么办？

看天色不早了，管事本来还在想和女子在推脱两句。

但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向侍女点点头，侍女从袖中掏出金元宝向桌上一扔。

管事得了元宝，留下一句：“娘子稍等。”慌不迭的准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