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风烟 第1章 第 1 章

晨曦微露湿，曙光初现晖。花香随风来，日出东方催。

对于锦陵永清坊内生活的百姓来说，今天不过是寻常。大户人家内的女子端坐着展开书卷等着先生来讲新的文章，商铺内的老板一手挽起青丝一手翻起昨日的账本，青楼的小倌洗去隔夜的脂粉又开了铜镜细细描起了眉，被新生的女儿吵得一夜不曾安眠儿郎依然温柔的哄起了襁褓中的女婴，念叨着她可以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在温暖的阳光抚慰下的繁华街巷，如同流淌着色彩斑斓的河流，骤然间被一阵急驰的马蹄声惊扰，一队官兵骑着骏马而来，仿佛一道黑色的利剑，逆流而上。

街道两旁的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壮观景象所震撼，向两边散去，让出一条大道来。

这队骑士，身披黑甲，鲜红的领子上露出金线绣的的凤凰尾花纹。明晃晃的昭示着她们是当今陛下直隶的左旗营众将士，享有在京中便宜行事，城中骑马的特权。

骏马在左旗营的驾驭下，不伤一人，却如同离弦的箭一般，一往无前。

正在酣然熟睡的婴儿开始哇哇大哭，酒铺的老板忍不住偷看两眼，却不小心将墨水洒在账本上，七手八脚的拿起丝绢擦拭墨汁。青楼的小倌听到这个声音，看着英姿飒飒的将领忍不住红了脸。书堂的女子却皱起了眉，一旁的书童极有眼力见，赶忙把窗户关上。

在前面飞驰开道，领头的女子正是左旗营将领梁景北。她一边促马扬鞭说道，一边吼道："快点，好不容易抓到点线索，这次可不能让那个老妇跑了。“

后面的将士只能加速跟着梁景北向前冲去。

梁景北看着前面的路估算着，还好还赶得及。只要再转一个路口就是京城左大街，朝廷明令，除了陛下特许和重大祭祀典礼和皇室出巡之外，左大街上一律不可骑马乘轿。

她们可以沿着左大街一路飞驰，只要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赶到。

这几天，她奉陛下的圣旨跟着新任刑部尚书沈云望办案，却因为京城的那些世家官员捣乱。一个犯人都抓不到！不能抓！甚至连人证物证都被渐渐抹去了，想她自幼便跟着陛下征战，抗北庆，平西宛，战中原，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大楚。沙场驰骋，一枪在手，万人难当。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可这些天，在这偌大的皇城锦陵下，似被那些世家官员用铁链绑住了四肢，动弹不得，心中的郁气愈重。

这次好不容易找到那个赵诏令的消息，要把她抓住，等她落在左旗营的手上，不信她不招供。

梁景北一想到，那个赵诏令在她们面前痛哭流涕，供出案子主谋的样子，就觉得心中快意无限。

就在梁景北转入路口就要进入左大街之时。

就看到左大街上竟然布上了黄色的围挡，还有京兆尹的官兵。

这是皇室出巡才能用的封路规格！文臣下轿，武官下马。如有不从，罪该处死！

梁景北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她毫不犹豫地勒紧了马绳，手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试图将骏马停下。

这时一个京兆尹的老兵听到声音，认出了梁景北，赶忙上前：“卑职见过左旗营统领，大人，这条路已经要封了，大人要是有急事，趁人还没来，赶紧绕路，卑职就当没看见。”老兵这也是讨好，依照规矩，梁景北应该在这里等贵人过了之后才能走的。

梁景北连忙问道：“陛下在宫中，此时却不会出宫。如今要封路的，是不是太女？在下跟太女还算熟悉，今日有要事在身，烦请京兆尹的姐妹们开个路。稍后，在下定会向太女请罪，绝不连累各位姐妹。”

老兵忙道：“启禀大人，这条路不是给太女封的。”

“何人放肆，左大街乃京城九条主道之一，京兆尹无诏，怎敢封街拦路？”

老兵陪笑道：“大人是不是忘了？今日，是大楚三年一度的大选，各地被选中的名门公子要入皇宫参加大选。朱雀门里的那些世家公子，要打从这条路上入宫。这些公子可都是世家之后，这其中万一有一个被选上了，那就是宫中的郎君啊？这，怎么能在外面抛头露面嘛？京兆尹只能派卑职等人，率先封路，以免陛下声誉受损啊。”

锦陵九道三大门，分人千山万水路。

皇城锦陵九条大道，乃是城中主路。而三大门就是城门，朱雀门和宫门。

入了城门便是皇城脚下的人，宫门则是皇宫，陛下所居。

而朱雀门，说是门也只不过是个说法，没有具体的范围。但朱雀门内，却是汇聚着那些地位非凡、权势滔天的世家贵胄。她们世代传承，家族的荣耀与辉煌早已铭刻在百年的长河中，成为了无法磨灭的印记。甚至不是一朝一代，据说连前朝覆灭也与她们关系甚密。

大楚京中一大半的官员几乎全部聚集在朱雀门内。没有进去的官员，也大多是世家举荐。甚至在大楚，听到朱雀门，就让人觉得璀璨夺目，高不可攀。

梁景北忍不住皱眉道：“既然是朱雀门内入宫待选的公子，就应该走朱雀大街，怎么会从左大街绕路？"

老兵道：“哎呀，还不是因为这些公子们。听说，尚尊就是陛下的义父。他当年因为入宫参选的时候，人太多了，为了不耽误时辰。只好绕到左大街。而在这条街上有一座小红娘庙，尚尊就下了马车，祭拜了一番，不仅入选。还封了凤尊，生了两位皇女，后来还认了咱们陛下。为了讨个好彩头，这些世家公子，纷纷绕道。这，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梁景北气到口不择言：“哪有这样的道理！他们现在可不是宫中的郎君，怎么能就这样封了路。左旗营，有一件急案要办。能不能先打开通道，让我们过去？”

老兵苦着脸说：“是没有这样的道理，可这毕竟是陛下选郎君。这里面的公子，万一有一位选上呢，就不能让他抛头露面啊！那岂不是给陛下蒙羞吗？要是大人赶路，还是快些绕道，从前面的永清坊转头，再绕过三个街口就可以快些走了。”不过就是费时了些。

梁景北还在犹豫。

老兵劝道：“大人，你还是快些吧，这些人可是世家公子中的翘楚。郎君的热门人选啊！您现在要从这条街上过。陛下在不在意，那是一回事。可您就算为了您以后的仕途，也要掂量一二。还是赶紧从那绕道走吧，您骑马快，也耗不了多少时间。”

梁景北只能跟着刚刚走过来的左旗营将士，调转马头。

老兵见人走了，赶快来到围挡前站好。

旁边的小兵忍不住道：“还是老姐姐您厉害，这左旗营的煞头，您都能劝走。左旗营这几天也是，天天在那跑，也没看出跑了个什么门头啊。看来咱们这位皇上登基三年了。也治不住，那朱雀门内傅白司金。”

大楚世家林立，尤其是朱雀门傅白司金，家中个个身居要职，是大楚最显赫的家族。

老兵却道：“管他呢，反正皇上和世家咱们两个都惹不起，最好那两个都别惹。更何况皇上，她……"

小兵道：”也是，反正咱们这一辈子，见不到皇上，也见不到那些大官。不过待会倒是可以看看朱雀门那些公子儿。朱雀门啊，真想知道这朱雀门里面都是什么样的。“

老兵安静了，她是中原的遗民，流落到了京城，得了贵人相助，才在京中站稳了脚跟。虽然皇上是皇女在宫中，但她其实还真见过皇上。那年，那人还是十六岁的少将军，平了中原乱了十多年的匪患。当时她嚎啕大哭，曾去街上看过一眼。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帮她报了杀母之仇。那时红衣白马，踏花而来的少将军，真是风光无限。

当时她还告诉自己要记得那一幕一辈子。可谁曾想，十年过去，当年那风光无限的少将军居然会染上克父杀姐弑母夺位的传言。

也罢，杀神也好，暴君也好，将军也好，她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最要紧。

梁景北绕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皇城外的平和坊，太平染坊内。

这里跟刚才临近朱雀大街的永清坊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主街上几处破旧的房屋摇摇欲坠，街道上的污水横流。街上的男童穿着破旧的衣物，面黄肌瘦。

梁景北的手下忍不住道：”大人，您说的那前五品赵诏令，真的会在这里吗？贪了这么多银子，还隐藏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找好点的地方住。”

“她也算聪明，说是跑到外地，可居然偷偷回了京城，玩了手灯下黑。但咱们刚刚接到的消息，就算跑也跑不了多远，咱们跟着陛下以来，什么时候办不成事？可跟着沈云望在京中这些日子来，一无所获。一队人已经在平和坊外了，我带着人从正面突围，好不容易追踪到这人了，一定要把她拿下。”

梁景北踹开太平染坊大门，大吼一声："左旗营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闪开。"

可是，预想的慌乱和吵杂声，根本没有出现。

除了刚染好的五花八门的布，晾在架子上随着微风渐渐摇晃之外，发出簌簌的声响。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梁景北。

整座染坊，干净整洁，空空荡荡，冷清得令人心悸。众人小心翼翼的走进染坊，连脚下的石板都是走在一片洁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新的气息和浅浅的花香。若是梁景北有夫婿的话，她应该可以闻的出来。这花香是最近京中流行一种花香染料，芳香异常，用它做染料染布，味道经久不散，芳香扑鼻，极为受世家公子的欢迎。但除此之外，整个染坊都被彻底清理过一般，空空荡荡。

染坊的地面怎么可能这么干净？梁景北立即皱眉道：“不对，赵诏令！赵诏令！”

可是她的呼喊却没有人回应，直到她在这重重的布之后，发现一只巨大的染缸，矗立在庭院中央。它高大而笨重，上面满是斑驳的锈迹和岁月的痕迹。而装着红色染料的缸上，还晾着一匹洁白无暇的白布，随风飘扬。

但白布上清晰的倒映出一道深色的影子。因为架子上的一条白绫带着一个人影，在半空中轻轻摇晃。

时间仿佛凝固了。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静谧而沉重，只有那人的身体的摇晃声还在空气中回荡。

现在还是阳春三月，或许这位前赵诏令不久之前还在染布吧，手上还有残留的花香染料和温度，吸引了几只蝴蝶在她的手上徘徊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