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不能是陪酒女呢?”
喻辞漫不经心的将整个后背贴在靠椅上,放松姿态,面部确实超脱虚无的冷静:
“所以,就因为我和他曾经有过过节,很久以前我的父亲打瞎了他父亲的一只眼睛,我就该成为杀掉他的凶手吗?”
“喻同学,请注意措辞!”
女警长清了两声嗓子,早年奋战一线沉着威慑的气势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但这是对别人,至少喻辞仍然保持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清高模样。
“没人定义你是凶手,但你要配合我们调查,才能早早的洗脱身上的嫌疑!”
“我很意外我身上会有值得你们挖掘的地方。”
喻辞两手无助的摊开,声调毫无起伏,“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先尸检找到他的死亡原因,虽然我只是个高中生,但我至少看过几部刑侦剧——”
“从照片上看起来,好像并没有足够导致他死亡的外伤。”
“那么请问,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beta,是如何一个人将比我健壮的alpha绑架,并且无声无息的运走,再用一种让你们专业人员也察觉不到的手法弄死他,然后凭借我一人之力躲过监控和群众的眼睛,将他塞入垃圾桶后成功逃离现场的!”
警方不是不想尸|检,而是蒙家拒绝配合。
女警长不得不承认的是,眼前这个临危不惧的小孩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高中生都聪明,他沉着冷静机智聪颖,哪怕在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危险情况下,也能很迅速的组织事发至今的所有情况,稳重的分析为自己辩解——
相比于为难他,女警长更多的是欣赏。
但喻辞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如果是我想弄死他,绝对不会选择这么安逸的死法。单凭他父亲曾经在学术上诬陷我父亲和他常年在学校找我麻烦校园欺凌这点,足够让我找个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荒凉野地,挑了他的手筋拔了他的手头挖了他的眼睛,折磨他一次让他跪下来给我道歉,给他活下去的希望然后又亲自捻灭!”
喻辞的冷淡和疏离一瞬间似乎让经事浅显的男警官看到了从地狱狰狞上来的恶鬼,他还没能平复一个刚成年的孩子能对另一个人产生如此恶毒的恶意中震撼出来,只听眼前笑意不达眼底的孩子抿了抿唇浅笑着又道:
“我为什么要愚蠢的把他重新抛|尸到街道上呢,我没有让人欣赏杰作的癖好。或许当时心情好点会给他留个全尸,一桶浓硫酸下去毁尸灭迹了让他父母这辈子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心情不好了碎|尸发泄发泄,再一把火烧了挫骨扬灰,上述哪点不够我报仇了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同样坐在这里和你们磨时间,所以,还觉得他是我杀掉的吗?”
一次性说了太长的话,干涩了太长时间的嗓子终于没忍住咳了几声。
喻辞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不适,他看着要开口呵斥的男警官被女警长抬手制止住,旋即两人脑袋凑在一处,布着同样疑云的眉心严肃而凛然。
半晌后,两人以一种复杂的神色凝视了端正到直着身子正襟危坐的喻辞,仿佛刚才那通反社会的言论完全不是从他这个貌似乖巧懂事的小孩嘴里迸出来的一样。
审讯室的门“砰”的声关上。
狭小而冰凉的室内宛若一个无情的铁盒,露出无一利齿的牙龈将他啃咬吞噬进不着一丝微光的深邃腹中!
颈后那片皮肤控制不住的发热、发烫,他热到乃至全身仿佛像脱光了躺在正午最热十分的阳光暴晒了数个小时的铁板上两面翻来翻去的煎。
双瞳能锁住的事物越来越少。
审讯桌椅。
冰冷阴森的铁栏。
眼前压住他的手铐。
一股清幽薄弱的花香混着静而高锐的酒息星星点点钻进他的鼻腔里,喻辞终于支撑不住的瘫软在椅子上,从始至终暴露他心惊胆寒微扣着的双肩,轻而松弛的垂落。
权释裹挟着暮秋的瑟冷,踩着月色银晖冲进警局时,他身后只凭走路已经来不及跟上速度的边序风风火火的扑到他们前台,疾言厉色的睁开镜片下瘆亮的眼睛,声嘶力竭的盖过哭了一天仍然声如洪钟的蒙母。
“人呢!你们TM的把人关到哪去了!”
边序怒意十足的一拍桌子,巨大的声音顿时将所有的目光转移到行色匆匆破门而入的两位举措与气质大相径庭的年轻人身上。
“这位先生请您注意言行举止,这里是警察局…!”
刚上任不久的小姑娘上前阻拦还没说完,便被边序一双满是风雨如晦的狂怒瞳眸吓得后退几步!
“叫你们局长给我出来!”
他将早就攥在手心里的TBT警官证拍到小警官怀里,姑娘打开一看,目光所至占据一半视线的蓝色飞鸟徽吓得她顿时面色青白,哆嗦着嘴唇往走廊里面跑。
边序真是服了。
什么事儿都要这么凑巧吗?
明明看到喻辞稳妥了才选择加班和权释外派出国,飞机刚落地收到重点保护对象被当做犯罪嫌疑人羁押到警局的下一秒,他差点没让一肚子发酵的怒火冲到当场爆炸!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一路狂飙闯红灯缩短了二十分钟,大脑高度集中掌握方向盘和刹车油门的同时,手里还要接二连三的拨出去电话,用他生平能想出来最脏的词把在暗处的侦缉部负责近两天喻辞人身安全的行动小组从队长到实习挨个骂了一遍!
要不是年终奖等着他现在去捞,他妈的边序恨不得直接冲进分部把人一个个搜罗起来吊销证件全部重新大考!
几息之间,审讯喻辞的女警长带着一众警察蜂拥而至到大厅,谨慎小心又极具恭敬的模样似乎要把边序和权释当做两尊大佛伺候着,显然尚不清楚他们的那点作为值得TBT大驾光临。
然而边序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颔着首展开一只手横在中间,冷硬的态度不容一丝商量:
“我不管喻辞他到底涉嫌多大的案件,现在立刻马上,我要见人,并且要带他回去!”
旁边的蒙母一听要带喻辞走的话,立刻坐不住了,像被人侵袭领地护犊子的母狮子一般张牙舞爪的任由旁人压制也挡不住她的声势汹汹:
“他一个杀人凶手,杀害我儿子的罪人!凭什么你说要带走就带走!我在外边已经听到他亲口承认了!他不伏法天理难容!想带走喻词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中年男警察迅速挡在蒙母面前,忐忑不安的忙不迭道:
“边队您别和她一般见识,毕竟刚失去儿子理解理解…而且您的要求未免有点过了,咱们都是当警察的谁都清楚,又不是确定了他是凶手即刻收押……”
“更何况这次的案情连上边也惊动了,影响之恶劣全社会都在看着,我们也得给群众一个交代,现在正在侦办当中,您体谅体谅,哪怕真找不到证据定他的罪,至少也得二十四个小时才能把人放出来啊!”
边序被他们一番自说自信的言论气笑了,抬臂挡住眼前一众警察的纷纭劝说,质问和谴责的话脱口而出:
“体谅?给你们面子?我们TBT办事什么时候需要考虑别人!各位都是从警校毕业的,想必都清楚我们的工作性质,且不说现在能让我这个级别的人护着的人无一不是国际上的重要人物,单说喻辞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那么多出现在外套上的指纹凭什么只抓他一个?”
“哈?那么多年书念到狗肚子去了?怀疑一个高级研究员和他的小孩杀人,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别嫌我说话难听,踏进大学第一课想必所有老师都提到过办案不要参杂个人情绪!来!举个手,让我看看知道几年前蒙教授和喻教授的案情!”
边序叉腰踱步,不安的看着权释拔脚而去的背影隐匿在走廊尽头,这才爆发出积攒已久的情绪,一指静若鹌鹑面色难看的一众痛骂道:
“都觉得该向着姓蒙的是吧?他们会卖惨,具体案件是你们侦办的吗知道详情吗妄下定论。怎么着怀疑喻词配合一个我们费劲财力人力全世界找了几个月都没找到的喻谧,就为了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突然出现在淮沧市激情杀人?还不如相信他儿子是被狗咬死的实在!你们要他妈现在能从喻辞身上剥丝抽茧找到喻谧,老子明天捧着我的项上人头去总部辞职请罪!”
边序怒而狠劣的声音穿梭震荡在整条不长不宽的廊道。
权释置若罔闻,他急促的步伐忽的停顿,透过一整面单向玻璃,看到室内已然昏迷不醒的喻辞。
beta失力的借着座椅才能撑起软绵绵的身子,紧阖着双眼,掩藏在单薄校服外套下的胸膛气息失控的起伏着,权释狭长的双眸一凛,甚至来不及折返回去压着人要钥匙,长腿猛地一踹——
“砰!”
静似荒野的大厅瞬间被巨大的门板碰撞声包围,震耳欲聋的颤响霎那间宛如鼓槌重重捶打在在场每个人心底。
所有人冷血倒流。
权释幽深无比的瞳眸上下巡睃了一圈脸色红到任谁看都不正常的beta。
“喻辞!”
他低声叫着,蹲下抬起手拨开昏睡到死气沉沉的喻辞耷拉的额发,倏然间,滚烫的热意与瞬间砸面而来的信息素铺天盖地冲撞着权释的五感。
权释只是瞳孔短暂的缩了缩,随后冷着眼睛抓起喻辞虚弱无力的胳膊,beta的另一个手腕紧随其后虚虚耷耷的一齐垂落,中间连接双手的无疑是禁锢着他行动的镣铐。
“艹。”
权释难得失分寸的忍着暴躁低声咒骂。
他将包满喻辞全身的风衣抽出点多余的布料,垫在绯红滚烫的手腕上,随即结实的臂膀穿过腿弯将人抱起,极具压倒性的气势迈出的每一步都夹杂着瘆冷的夜风,苍冷清寂的向人袭来。
他直奔门外。
“明天,让你们局长捧着他的乌纱帽去TBT分部,最好给我们一个能说服所有人的说辞!”
边序最后撂下一句,十分有眼色的替怀里团着人的权释打开门,闷不做声不敢耽搁的坐进驾驶位,驾车切入傍晚高峰期一茬接一茬的车流。
黑。
漫无边际的漆黑。
房檐“滴答滴答”水声与几串些许拖沓的脚步交相呼应,喻辞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睁开眼睛,他茫然的环顾淹没在黑暗中空无一物的四周。
良久后,空洞的眸子倒映出头顶“滋滋”闪花的圆盘大小老旧的壁灯,一只爬墙虎几不可见的停在光里,但很快,又像是从未出现般的一晃而过。
喻辞什么都看不见,他能感觉到凛然的寒气穿透不紧不慢转着圈的通风口无情的侵蚀着几乎没什么挡风作用的单薄衣衫。
双手被薄膜纸似的宽大衣袖包裹着,所以当他想伸出手触碰一下貌似被水渗透的地面,一股力道倏然从肩膀滑落撞在他的胳膊上,明明不大,但喻辞瞬间被撞倒在地。
冰凉腥气的水像疯长的野草一样几息之间沾满了全身,冷风嗖嗖一吹,星星点点的珠子晕满脸颊,粘稠的衣服贴在背上,钻心刺骨的凉意冲破骨缝像要将遗落在苍茫中的人吞噬殆尽。
喻辞哆嗦着手慢慢抬起放在鼻尖,铁锈腥浓的气味夹杂着臭水沟腐朽发酵的刺激肆虐的缠在他的鼻腔,喉管,乃至肺和胃。
他后知后觉心尖一剔,一寸一寸触摸压在他腿上毫无声息的“重物”,直到手心向上,穿过削瘦嶙峋的骨峰赫然碰到宛若蜈蚣蜿蜒狰狞的新疤——
那是浸湿喻辞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