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潜的网吧叫“23年夏”,挺通俗易懂的,他在二十三岁的这年夏天开始了他窝窝囊囊的赚钱之路。
每到日落黄昏是一天人流量鼎盛的时刻,喻辞窝在前台的躺椅里静静看着闻眠熟练的接过两三张身份证,推搡嬉闹的两三个高个男生穿着不知道是哪个中学青墨色巨丑无比的校服,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年龄会被卡在第一关。
“噗,哈哈哈哈哈,小…小喻老师你也太调皮了吧!”
林潜笑的前仰后合,眼角还挂着泪珠子,仰躺在椅子上不顾形象的捂着肚子蹬腿:
“不是你真把图书馆砸了啊?!我咋不知道你您战斗力这么强悍呢,边序能从吃人不吐骨头的何主任手里把你讨出来才是当真不容易!”
饱受精神摧残的边序擦着额角并不存在的汗,肩膀缩着脑袋快埋进胸前。
推开虚掩大门的后一秒,眼前的景象冲击着边序的眼球让他差点两脚一滑直接撅过去。
阳光穿透葱郁繁茂,从巨大落地窗照来的丝丝光带温和的打在室内中间一整排像被人倒的多米诺骨牌的残破书架上,无数风格迥异的书籍宛若山似的覆盖在地板上让人看不清楚原来的模样。
一男一女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被书掩埋,而事件的始作俑者,半揽着闻眠的肩膀,惬意且不设防的下垂着嘴角,向他投来一个沉凝而无法琢磨的神情——
那是一种想要息事宁人但又不想这么算了的两股情绪厮杀在他的脸上,有点委屈又像是思忖对策,良久之后,面对心急火燎赶来的何主任,在边序心里一向倨傲清冷的喻辞呆板无情的吐露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我说我手滑了你们信吗。”
这是边序第一次从视喻辞为神明的诡异怪圈中挣脱出来。他一点也不想承认,眼前这个闯祸精是曾经在实验室以身作则,严格要求他们一丝不苟的喻辞喻教授。
“说多了都是泪。”
边序瞧见闻眠没入电脑后,才仰视天花板,委屈之意伴随着荷包蛋泪花哗哗在眼眶里打转:
“您怎么能这么冲动呢,即便是他有意和闻眠抢书,退一步海阔天空,咱可以下来找个墙角套上麻袋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您可倒好,直接砸了图书馆把人送到了医院了,救护车再来晚点人就成烧饼了!”
“我真手滑。”
喻辞镇定安详的搓着手腕上的翡翠镯,扇动着掩住瞳眸的乌羽,半晌开口:
“我哪知道他们学校的书架比脆脆鲨还脆,这不正好了,为民除害砸了俩混蛋。”
“百年老校的设备能和克鲁弗莱的比?您以前在实验室里的克己复礼呢!”
边序闪身坐直啧啧有声。
喻辞象征性的抬眼瞟了瞟他,不假思索的沉声道:
“说句真心话,其实我是因为赔不起才那么小心的。”
他又不傻,不大不小的实验室里随便一个大件就得他卖身白干半辈子。
“所以您的一个‘手滑’,让我们的大金主权大少黑卡上损失了半个小目标,当然,目的是为了收拾您的烂摊子。”
边序格外肉疼,亲自觑见权释眼睛不眨一下的在何主任那个老狐狸的早就密谋的三中新图书馆开发方案上签上署名并且划了账,虽然事情解决的结果双方都不受损失,甚至权释账户上不会少个零。
但被重剑袭击的旁观者边序咬着小手帕嘤嘤作泪,试想着有那么一天堆满一整个房间的钱属于自己,他也就不需要接手如此让人心寒胆疼的任务以此来冲业绩。
“不过说起来那俩人之前就和闻眠有过节——”
林潜终于揉着肚子从狂笑中缓过来,敛住眼中的笑意小声道:
“这事反正怨我,当时给他硬性规定未成年不予办理开机业务,前几个月差点就在我前台杠上了,别看闻眠那小孩对人谦和柔软,他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主,保不准这次就是那俩故意找茬的,我只能说小喻老师干得漂亮!”
边序一把打下他竖起的大拇指,幽怨指责道:
“真是不嫌事大,你以为他砸的单是什么社会小混混,出点钱打发一下就万事大吉了?那玩意身份还不小,A大蒙教授的小儿子,在家宝贝这呢,要不是这次权释把责任揽到他身上,姓蒙的可说了要把喻老师和闻眠告到牢底坐穿。”
“什么?!”
林潜一扬声,“你说的是蒙宵吗?”
“这么少见的姓除了他还能有谁。”
边序淡然,随即看到林潜看向喻辞欲言又止又变幻莫测的神色,不禁坦然:
“说吧,就喻老师现在的样子,还能有啥不能接受的。”
喻辞从他俩突然神经质的对话中嗅出来一丝警觉,未几,只见林潜压抑着眉眼严肃道:
“我猜喻教授为了不让您操心也没和你提到过,毕竟也不是什么久远到光怪陆离的事情。”
“就前两年,因为某个学术实验俩人在最开始确定目标时产生了分歧,一向对人好言好语的喻教授出人意料的先动手揍瞎了蒙教授的一只眼睛,虽然后来的一段时间积极配合治疗,但还是没恢复到受伤之前眼睛的敏锐度。”
“两人分道扬镳这件事当时被A大上层压制下来了,但我A大的同学能传到我耳朵里,您可想而知私下传的有多疯狂。”
喻辞几不可见的沉眸,紧接着又听边序接口:
“不只是这样,他的儿子从调来三中读书后便会时不时找喻词麻烦,不会太过分的原因是有江家护着,但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惧怕与江之鲤称兄道弟的权释以及他背后的权家。”
“所以刚才林潜说找闻眠麻烦,其实不然,他的目的可能是您,只不过没想到您先下手为强了。”
喻辞沉默不言,凝神静听。
“总归还是得小心,权释那边出面在表面上是摆平了,毕竟蒙小少被砸的不轻,哪怕是畏惧权家但我总感觉他们家不会就此罢休。”
边序双眼透着深邃的微光冷静分析,眼尾轻轻一带二楼的杂物间:
“更何况前两天刚出了那样的事,在没撬开他的嘴之前一切都是蒙上迷雾的未知数,所有人都可能饱含着恶意接近您,无论是否有关于angel。”
林潜赞同的点头:
“今天找你们来也是因为我瞧出了他神色的松动,等会待他镇定剂散了再上去敲打敲打,左右年纪小没经过事,这两天给他施加精神压力够大了,说不定待会见到就交代了。”
林潜作为签过保密协议的TBT编外人员,依着同事兼前同窗边序的要求,每天一支葡萄糖给人吊着命,这几天那孩子被锁在狭小黑暗的杂物间滴水不沾,相比也快到极限了。
边序看了眼表,应和道:
“等权少从医院过来吧,一块上去。”
厚重的粗布窗帘将整个窗户严严实实的遮的密不透风,房间狭小黑暗,身后是错综堆杂的残旧桌凳
alpha意识到有光穿透层层障碍物打在自己的脸上,暖洋洋的,他想今天肯定是个艳阳天,于是抿了抿干涸皲裂的嘴唇,试图动动被裹成粽子又疲软无力的身体,抬起疲惫的眼睛感受一下微乎其微的外界。
然而稍欠敏锐的耳朵先察觉到了门锁的转动,他截止看向窗外的眸光,阴冷森然的从缓步进来的四人脸上一跃而过。
“未成年加上作案未遂,有主动交代倾向的话我想TBT的人也不会为难你。”
林潜单臂撑着手肘,另一手抵着下巴若有所思:
“但要是死鸭子嘴硬,无可奈何上报总组织了,像你这种意在三番五次刺杀重点保护对象的做法,我想,被关进TBT牢如囚笼的监狱挨上几年比我们现在威慑力度更大的毒打,应该都是不为过的。”
边序半笑不笑的瞪了林潜一眼。
几年不见他这老同学张口就来的唬人谎话练得炉火纯青啊。
TBT哪有他说的那么过分可怕,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毒打,收押所一般都是心理、劳动、知识教育三管齐下,至于那种十恶不赦社会影响恶劣的都不用逮捕监禁了,上边批下来可持枪执行的任务完全可以现场击毙,送他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
权释找了个地方坐下,单手一摊示意他们随意,边序还没从包里翻出文件按律执行,只见喻辞眉梢一抬,硬邦邦甩出一句话:
“林潜,把他放开。”
“啊?”
林潜好不容易团到凶神恶煞的脸瞬间垮裂,他以为自己幻听了,不可置信的再问了一遍:
“您说什么?”
“放开他。”
喻辞冷硬的凝视着凳子上视他们如豺狼虎豹的少年,他浑身裹挟着煞气,似乎一只被关禁在牢笼里磨掉牙齿但神色依旧凶狠的老虎,倘若稍加不慎让他找出了逃出牢笼的方法,他第一件事不会逃离,而是拼死咬断喻辞脆弱的脖颈。
所以喻辞不那么费劲的让他筹谋如何断掉身上的绳子,避开冲出围栏的那一步,直面最凶狠怒意滔天的他。
边序头疼的扶额,但凭借对喻辞的了解,知道他不做没把握的事,于是觑看不远处一双冷静沉着发眼神始终落在喻辞身上的权释,他长叹一声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了,行动上却配合的摸出袖口里的小刀,一道凌厉的刀锋过后,稀稀落落的绳子瘫到了地上。
少年似乎将几天怒意化作的力量积攒到了此刻,他唰然弹射起身,青筋暴跳的拳头划破风声冲着喻辞正面砸来!
“啪!”
淡定的三人旁观的倚着墙视若无睹,林潜从兜里摸出一把瓜子,惬意的问边序要不要。
于是少年顶着半边火辣辣的脸,持着拳头强硬在空中不知所措间,“咔嚓咔嚓”嗑瓜子的数落声一茬接一茬。
“唉,我就说,呈什么能,打不过的。”
“那玩意要不是上次小喻老师发着烧,能让他偷袭。”
“被抓了也不安分,到底对自己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非得觍着脸赶过来送死。”
“小喻老师还是手下留情了,看他饿的面黄肌瘦的可能于心不忍了吧。”
“毕竟曾经电玩城团建可是一拳打爆测力仪的人,真认真起来他得从窗户飞出去砸到人家汽车引擎盖上!”
……
alpha被刺激的双眸猩红一片,他双目圆瞪又僵硬的冲着碎嘴的一B一O示威,哪知对方并不care,已经开始商量着定个包间下午大吃一顿,并且殷切的询问权大少能不能报销。
“砰”——!
少年摇摇欲坠的身体宛若断了线的风筝坠入杂物堆,砸起一室灰尘。
林潜扇动鼻前的空气咳的稍微缓和了点,才无可奈何的燃起不满厉声道:
“小喻老师你能不能温柔点,怼肉也别破坏公物啊,那么大声等会隔壁投诉了我又得遭殃!”
喻辞淡淡一瞥收回长腿,并不搭腔林潜,反倒沉声冲着半天倒地不起的少年喊:
“我给你发泄的机会了,是你不中用——”
他不疾不徐的穿透尘埃走到鼻口冒血的少年面前,声调冰冷的毫无起伏:
“所以,就你?觉得练上几十年能成功杀了我。”
“我可以现在就把这柄悬在我头上的剑扼杀在摇篮里!”
喻辞不屑的从鼻腔哼出一声,亳无温度的指节精准无误的找到alpha喉骨上下吞咽的脆弱处,像是小孩好奇的把弄玩物:
“可是你不一样,你死了就再也没人知道你必须要杀掉我的理由了。”
“或许你真该说出来,兴许我真的是什么罪无可恕的人,到时候TBT将我和你收押在一处,你还是有千方百计的机会弄死我。”
喻辞不动声色的收紧力道,他波澜不惊的仿佛随手处理实验室已经被贴上失败品的小白鼠和大白兔,徐铭礼狰狞着即将窒息的五官,双臂使出最大的力度把喻辞的小臂从自己脖子上往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