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胭她眼睛怎么了?
虽然担心,但现在应付魔头才是当务之急,自己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也不能浪费。
她微微垂下头,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微红的眼角。
桑胭什么也做不了,暗暗心焦,池逐则有些憋闷。
从前她被打落剑也没有这样过。
顾青梧忍着“抽噎”了一下,声音彷徨宛转:“我、我……是我没用……桑胭教的,我都学不会……”
桑胭实在忍不住了,大着胆子再次求饶:“君上,这才两日,再等两日吧。”
池逐:……
他就该知道,眼下情境,她绝不会如此轻易听话。
怎么才能打消她乱七八糟而合情合理的警惕?
直到再次上路,池逐仍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是顾青梧,但没有人能证明她是顾青梧。
一个修为低下的修士,长着与宗主之女相似的脸,口口声声说自己就是宗主之女,平时做派不改,别人不但不会觉得这就是她,反而会怀疑,她冒充宗主之女有什么目的,甚至会怀疑是谁指使她入天衍宗。
越像越惹人怀疑。
所以才不能直接将她送回天衍宗,谁也不知道她就这样回去后会遭遇什么。
起码,要让她有能够自保的能力,天衍宗顾宗主闭关不知何时能出来,在那之前,她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不是没有想过将她留在魔界直至顾宗主出关,可她生来是仙门之女,她不该留在魔界。
她也不会愿意留在魔界,她心中还牵挂着另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她为此付出了生命。
顾青梧等不到回应,低头低得脖子有点酸,魔头是真的奇怪,顾青梧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啊不,魔。
他说的每一句话,彼此都没有逻辑可循,好像就是真的因为心血来潮。
说需要一个小宠陪他,可他转眼又把她抛下,回来又要求她吃东西给他看,落了脚就消失,又要桑胭教她修炼。
他究竟在想什么?
她就这样保持着姿势没有动,如果桑胭回头看到,一定会惊讶,这兔子不是扎马步一刻钟就晕了?怎么这会儿竟能做到纹丝不动?
池逐在心里叹气,她嘴上装柔弱,这会儿倒是忘了装,露了馅还不自知。
“罢了,天色不早,你回去收拾收拾,现在同本君走。”
桑胭如获赦免般“请”着顾青梧回去,一关上门就开始絮叨:“夫人您看,我就说了,君上心里有您,不然这会儿我们如何能全身而退,资质这种事也是没办法,您多用些心,君上一定会更喜欢您的。”
顾青梧:……
也并不想要这“喜欢”。
这次出发,顾青梧看到了宝阁。
还是很眼熟,好像是灵溪派小师妹的物件。
魔头烧杀抢掠做的倒是不少,顾青梧心中方才骂了这么一句,桑胭就例行行礼:“君上,夫人今日该……”
池逐还对她抱有一丝期待,阖上了眼眸,桑胭立时噤声,悄悄把顾青梧带了出去。
桑胭苦心劝戒:“夫人,您多坚持会儿,起码要让君上看到您的努力啊。”
魔头在这里,那就怪不着桑胭了,顾青梧这次下了血本,把脚崴了。
桑胭从来没这么痛苦过,她终于懂了什么叫“朽木不可雕”。
她也不会医,只能试探着询问:“君上,夫人不小心崴了脚,可否停下,容我下去为夫人采药来?”
池逐抬眼看过去,看到她在小声嘶气,手停在脚踝上方,想触又不敢触,心里又气她作践自己,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且出去。”
桑胭一愣,只这愣神的功夫,威压就重了起来,桑胭不敢再留,矮身出去,咔哒一声,门被关上。
顾青梧心也提了起来,魔头想做什么?难道她终于惹怒他了?是要把她丢下去?房内严丝合缝,没有风声,也看不到流云,但她知道这是在半空中。
下颌绷的紧紧的,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池逐散漫问道:“不疼?”
顾青梧犹豫,她该说疼还是不疼?若是照她自己来看,自然是要咬牙说不疼的,但是兔妖有那么能忍吗?
她犹豫两瞬,从思绪中抽离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魔头竟然不知不觉到了她的面前。
她便是顾青梧,尚且瞒不住他,更何况她如今修为尽散。
神识看到她不住抖动的睫毛,池逐又心软了,在一旁坐下:“把鞋脱了。”
顾青梧:??
不明缘由,顾青梧僵硬的牵着衣摆,一时间只觉得脚踝上的疼痛仿佛加剧,人却好像脱离了身体,格外割裂。
脚崴了需要及时治疗,不然谁知道将来痊愈之后骨头会不会有哪里错位,等到发现错位,再想要治,就得等她重塑肉身了。
池逐瞥她一眼:“不是脚崴了?”
态度冷冷淡淡,顾青梧安慰自己,魔头看起来并不是想做些她以为的什么。
心跳渐渐慢下来,她把衣裙往上捋了些,费力而轻缓地把鞋脱了下来,顿了顿,又把鞋放到了一边,把罗袜也脱了下来。
没有用力,也没有碰到,脚踝处的痛感平稳不已。
已经肿了很高,池逐一手握住细细的小腿,一手按在了莹白脚背上,慢慢地活动。
脸红也不用装,顾青梧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脚腕上的热疼都尽数远去,只有那冰冷的指腹温度恒久存在。
“啊!”
骨头响了一声,顾青梧猝不及防疼得不小心咬到了下唇,眼泪汪汪,嘴上鲜红缓缓蔓延,脚上痛楚犹在。
池逐不知道出了意外,手指专注在她脚踝处细细按过:“还疼不疼?”
顾青梧口齿模糊,又努力把眼泪眨了回去:“唔疼。”
这奇怪的回话引起了池逐的注意,此时才抬头,看到她抬着手挡在了面前,眼中水润润的,一怔:“怎么?这么疼?”
顾青梧嘴疼,说话都要收着,其实很不想回话,“没四。”
这说的是“没事”?池逐深深怀疑她有事,指头又按了按:“说话。”
顾青梧太委屈了,血都被她舔了回去,嘴里都是腥甜,她一点也不想开口。
她明显不对,池逐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抬手扯她的袖子,顾青梧被偷袭,来不及用力,电光石火之间把左手抬起来挡在下半张脸上,交替的一瞬足够池逐看清她在遮掩什么。
这真是……
池逐有点想笑,索性他是魔君,也不用忍。
顾青梧听到轻笑,窘迫的情绪游走了全身,从脸红到了耳廓。
池逐大发慈悲放过她,重新按了一遍她的脚踝:“点头或者摇头,还有没有刺痛。”
顾青梧的注意力又被脚腕上的冰冷触感转移,像冷玉一样,激得她觉得他的手指所到之处,寸寸战栗起在肌肤上,忙不迭摇头。
确定骨头没事,池逐便放下了手,顾青梧只看到他手指在空中绕了两下,不知道是做什么,而他手指停下来的时候,她脚上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
除却还残留在她脚踝上的冰凉触感,整只脚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又是一个眨眼,魔头已经回到了软榻上,悠哉游哉地半卧着。
唇上疼痛已经好了很多,顾青梧穿好鞋袜,心情复杂:“多谢君上。”
恐怕在心里天人交战吧?一面喊魔头一面感谢。
“就只多谢?”
顾青梧的警戒线一下子拉了起来,心下警惕:“君上待要如何?”
像小猫咪炸毛。
池逐喉咙里闷出来两声笑,合眼。“本君若要你如何,你能拒绝?”
真是……可恶。
顾青梧不想与这魔头在一处,放下裙摆便摸到了门口,走得毫不留情。
这宝阁实在精美,桑胭可没待过,君上与兔妖在里面,她就在外面欣赏。
“真漂亮,等我什么时候再进一阶,我也去抢一个来……”
桑胭转身,被出来的顾青梧吓了一跳:“夫人怎么出来了?”
不对,桑胭下意识往她脚上看去,恍然:“是君上为您医治了啊。”
顾青梧听她说这一句,不想承认,却无可奈何:“是,原来君上还会正骨。”
桑胭到魔界的时间不是很长,也就几十年,对魔君过往的事迹知道的不多,闻言也很诧异,但这终究是微末小事。
劝兔子上进可以,与她说魔君喜欢她也可以,但大剌剌直接讨论魔君就不行了。
魔君修为高深,听说修为达到一个境界,不用睁眼也能看到别人在做什么、在说什么,万一魔君就在听她们闲谈呢。
“夫人,您会什么,可否演示给我看一看?”
顾青梧会刻阵,会画符,会剑法,还会炼简单的丹药。
“对、对不起……”
桑胭:……
桑胭又深吸口气,堪堪扯出一个慈祥的笑:“什么都不会吗?夫人再想一想?”
很好,将来她若是有女儿,一定要揪着耳朵看着她修炼,可不能像这兔子一样。
顾青梧打定主意要做一个“废物”,摇头摇得很有水平,桑胭不忍,又柔声道:“没关系,我教您,我会很多。”
池逐不知道她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无论什么都假作学不会,眉目间暗藏的小心彰显着她的谨慎。
原来离她无忧无虑的年岁已经过去许久了。
天边最后一抹光亮被掩去,顾青梧不得不进去。
她宁愿在外面与桑胭“周旋”。
桑胭已经自觉去了另一处,她却不能跟去,只能与这魔头共处一室。
灵溪派小师妹很娇俏,她的宝阁里面也是粉嫩的东西居多,像是“闺房”,加上那张床,更像。
顾青梧老实在榻上窝着,竭力让自己的吐纳自然,力求下一瞬就睡过去,好躲过反复无常的魔头可能会突然提出的要求。
她还没有忘记,自己还是这魔头名义上的“妖姬”。
千万不要名副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