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下来,池逐开始亲自催促顾青梧:“那日本君说的都忘了?”
顾青梧没有忘,他叫他会修什么修什么。
这一句的诱惑太大了,但顾青梧很清醒,他是这样说不错,可自己岂能真的在他面前修炼?
无论他看起来多么好心,他始终都是魔修,还是魔修的头领。
仙魔从来势不两立,顾青梧不敢赌,赔上身家性命赌魔头能够容忍他的“妖姬”追求仙道。
这是沉默抵抗的意思?
池逐略微想了想,也想明白她在顾忌什么了。
还真是……麻烦。
麻烦就麻烦在那一层遮掩上。
当时情况紧急,必须一气呵成,他也没时间多想,只觉得同样是被他带回去,一个妖待在魔域总比一个修士待在魔域要安全些,所以才为她套了那么层障眼法。
现在障眼法成了障碍,池逐再次头痛起来。
这么些时日,他头痛的次数跟过往百年比起来简直直线上升。
头痛过后,池逐还有理智:“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来找本君。”
魔头是个好魔头,但她不是兔子。
她是个剑修,她还要回家。
桑胭没有任务,乐的轻松,顾青梧目送她簪花戴玉出去,想来是要去寻她前两日说的“游医”春风一度了。
偌大的宅院,没有半点声响,顾青梧有时会恍惚以为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腿下意识盘好的时候才惊醒——不可以,魔头还在这里,他很厉害,如果她踏出这一步,他一定会发现。
顾青梧冷静的放下腿,搬着梯子放好,稳稳地爬上了房顶。
“木木有烦心事?”
她的确有烦心事,她筑基失败了。
七师兄逗了她一会儿,她却始终笑不出来,正沮丧着,忽然感到一阵风紧,再一回神,发觉自己竟然坐在房顶上。
“木木看到那边的仙鹤了吗?”
她还从来没有上过房顶,也没有用过这种视角去俯视万物,仿佛什么都低了,如尘埃一样,而往上,是无边无际的天野。
心情忽然开阔,她顺着七师兄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只仙鹤,仙鹤平日最是清高,谁也不让碰,现在却和它的同伴交颈相依,看起来可爱极了。
顾青梧看得专注,直到两只仙鹤相继飞离才意犹未尽,唇角还挂着笑,再也想不起来什么烦心事。
回头看到身侧的师兄,才顿住,她筑基失败了。
也许是她反应过来的样子太傻了,七师兄揉了揉她的脑袋:“不是什么大事,木木,仙鹤不可爱吗?”
平日的仙鹤自然不可爱,但坐在房顶上看到的仙鹤很可爱。
这里不是天衍峰,坐在房顶上也看不到仙鹤,但顾青梧还是平静了下来。
远处夜市华灯初上,繁华大道车水马龙,是顾青梧没见过的尘世烟火。
“为难成这样?”
顾青梧被吓了一跳,仰头看到是魔头才放松下来,视线又转了回去。
池逐觉得自己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睁圆的眼睛,懵懂中带着稍微惊吓的神情,仰头的温顺姿势,还有看清是他后整个人不加掩饰的放松,怎么会这么能戳人心?
魔君自然是不可能和妖姬同坐房顶的,池逐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淡声开口:“想去看看?”
顾青梧捧着脸摇头:“不想。”
她就是慌了神,所以按照从前的习惯来到房顶上给自己定心,现在心定了,顺带看一看夜景而已。
池逐便也没再问,同她一起望向远处。
风淌过他的衣摆,萧萧声令顾青梧有些不自在:“君上无事?”
不会真的一直在冷眼观察她吧?
这个念头出现的突然,顾青梧甚至激灵了一下,还好她及时清醒过来上了房顶。
她兀自庆幸,没有发觉有两缕发丝散离了发髻,随风而舞,也没有发觉发尾温柔地划过指腹,被虚虚捻住摩挲。
“本君的确无事,你既不艳羡憧憬,为何坐在这里?”
顾青梧被自己吓了一遭,此时格外理智清醒,转头看去,魔头负手而立,实在好风姿。
好风姿也是魔头,顾青梧缜密地诌道:“因为不想出去,却又孤寂。”
胡说。
剑之一道,在于练,在于悟,昔年她曾因悟不出剑意而崩溃,坐在房顶上呜咽隐忍落泪,还是他递的手帕。
房顶一向是她发泄情绪调整心态的地方,池逐心知肚明。
如果可以,她想爬的大概也不是这座房顶。
白华棠与陆行云还在凌云宗,她的剑也在凌云宗,她想去的是那里。
可她已经谢幕了,那里再也没有她的戏份,也再也不需要一个不自量力的小师妹执剑而立,一剑挡千言。
魔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不见了,顾青梧还是在发现没有萧萧声的时候才转过头,这才发现旁边早就空无一人。
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说起来魔头这个魔是真的雷厉风行,说要做什么,下一刻就去做了。
顾青梧摇着头,最后又看了一眼通明的长街,小心地下了梯子。
桑胭采补有原则,从不在别人的床上过夜,天色熹微,她踏着晨光回来,懒腰伸到一半,舒出的那口气卡在了喉咙眼里,讪笑:“见过君上……”
墨止说过这只狐狸对于修炼的热切,池逐骗起狐来没有犹豫:“你照顾好她。”顿了一下,下饵道:“墨止有事找你。”
桑胭:!
大门关上,魔君也不见踪影,桑胭眉头紧锁,墨止他有病吧?禀报公务就禀报公务,怎么还捎带上她了??不就是那天把他晾着了吗?这她也不是故意的啊!找她干嘛?!
他有事找她她就一定要巴巴凑上去问他什么事?想的倒是美。
桑胭冷笑着薅了把青菜下来,熟练地下了碗面。
顾青梧接过筷子,赞美餍足的狐狸:“桑胭你真厉害。”
那是,他们狐族的幼狐教育可不是说说而已,狐手一本《如何勾引猎物心甘情愿双修》,从琴棋书画学到下厨绣花,她向来都是佼佼者!
解决了顾青梧的温饱问题,桑胭如释重负:“夫人,我要闭门修炼,大约三两天,您要是有什么事儿,可否稍稍放一放?”
顾青梧不了解狐族,但桑胭日常中透露过不少他们狐族的修炼手段,与那个毗邻仙域的合欢宗的修炼方式差不多,不过狐族双方都会有进益,这也是桑胭需要闭门修炼的原因,而合欢宗则是将双修方当做炉鼎,根本不顾对方死活。
桑胭还是不放心,又做了些能久放的吃食才关上了门。
顾青梧无所事事,一日一餐,很快等到了桑胭出来。
在又一次目送桑胭离去的时候,顾青梧终于发觉,她好像有几日没有见到魔头了。
又在偷偷观察她?
她有什么好观察的啊?顾青梧想不明白。
难道是因为魔山那一夜她遍体鳞伤的模样与她平日大相径庭,而他实在好奇?
她还没有忘记头脑昏沉之时听到魔头冷冷地问她出去做什么,而她意识不清,没法回答,后来她醒来,魔头却没有再提起那句问话。
是想通过观察她来得到答案吗?
真是个奇怪的魔修,顾青梧如是下了定论。
桑胭快爱上应看城了,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她照旧做了饭菜,看着兔子一鼓一鼓的脸颊,想起之前的折腾,有些替她不平:“您不会修炼也没什么啊?君上那么厉害,随便寻什么灵果灵泉来,您每日吃上些,年常日久,总能有提升的啊。”
顾青梧差点把汤喷出来,桑胭说话一向看场合气氛,现在怎么这样无所顾忌?
她咽下汤,眼珠不住往眼角转,桑胭往她眼角视线看过去,奇怪道:“夫人,您怎么了?那边没什么啊。”
顾青梧心累,又把眼珠转回来,暗示她谨言慎行,她却完全会错了意:“夫人,您是不是眼睛疼啊?您坐着,我给您看看。”
惑人的香气扑鼻而来,顾青梧挡住要倾身的狐狸,以指代笔,蘸了水在桌子上写道:君。
桑胭看是看出来了,却不明白:“您是想念君上了吗?”
顾青梧:……
桑胭在想什么,一个“君”字怎么会被她延伸为“想念”?
桑胭看她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哄道:“君上有事回魔宫了,您若是想念,可以写信,或者做些什么巧物,等君上来了我替您交与他。”
君上离开了几日,兔子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想念吧?
忍到今天才别扭的暗示问她,照她这样别扭来看,等到君上回来,恐怕她才不会吐露自己的心意,这怎么行?
这个时候,就需要她从中调停啦。
桑胭笑得真心,一副自己靠得住的样子,却没有等到兔子的首肯。
原来魔头竟然回魔宫了。
顾青梧下意识想笑,这真是个好消息。
但依桑胭的话来看,自己恐怕是要幽怨的,上扬唇角被拼命压了下来,顾青梧低声道:“我知道了。”
果然,她就说吧,君上在的时候兔子对他爱搭不理,现在走了,瞧她失落又倔着控制着不肯流露出来的样子,想必也是对君上情根深种了!
桑胭已经在这短短几息中畅想到她作为魔后侍女的威风模样,再回神时就听兔子道:“我……我有些困顿,先回去了。”
这才什么时候,从前兔子吃完了饭可没有歇息这么早过,果然是不开心了,桑胭像解语花一样善解人意:“好,我明白的,您有事就来找我,我不会打扰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