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迟按照床号找到李慧卿床位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苏淮也在。
她上下仔细地看了看,李慧卿的左胳膊已经打上石膏了,除了擦伤,确实没有其他的问题。
“我就说没大事了,”李慧卿拿起床头刚削好切块的苹果递给她,“都不用特意来一趟的。”
“不来怎么可能放心。”苏迟说道,然后又转向苏淮,“你怎么也来了?”
苏淮靠在病床床尾,指了指苏凛海,“爸也给我打电话了嘛,让我快点过来,跟我说再不快点就后悔终身了,真的吓到我了,还以为有多严重。”
“你妈胳膊断了难道不严重吗?”苏凛海表情讪讪。
“你看,差别待遇吧。”苏淮摊摊手,“果然还是女儿亲。”
被点名的苏迟还没说话,苏父就开了口:“别插科打诨了,去看看你妈血常规化验结果出来了没。”
“几楼?”苏淮问道。
“我去吧,我们学校组织着来过这儿,比较熟。”
苏迟刚站起身,就被苏凛海又按着坐了回去,“让你哥去,别太惯着着他。”
苏淮提议道:“要不让她跟我一块儿来?”
这次反倒是苏迟摇摇头,安安分分地坐在那里,“我陪着妈待会儿,你去吧。”
苏迟目送苏淮出去了,假装没看到苏凛海把一叠化验单随手收进抽屉里。
李慧卿给腿骨照的片子上并没有什么异常,这说明很可能不是腿本身出了问题。这次事故没有出大事是幸运,但也足够惊险。
趁着这次都腾出了时间,苏凛海找人给她安排了全身的体检,在苏迟来之前,已经做了不少的检查,现在只出了一小部分结果,下午还预约了其他的检查。
市中心医院是市里的老牌医院,科室多人也多,苏淮可能是真的不熟悉又迷了路,一直到护士通知李慧卿去做脑部核磁共振,他才赶了回来。
做核磁共振不能戴金属的物件,李慧卿干脆把东西都留在了病床上。
“苏淮,你扶着你妈跟着护士过去,我去找我老同学,待会儿直接让他看片子。”苏凛海说完,又对苏迟嘱咐道,“迟迟,你妈这些东西就交给你看着了。”
苏迟点点头,苏淮并没有进门,在门外帮着护士整理了一下李慧卿的头发。
病房外的脚步声渐渐听不到了,苏迟深吸了一口气,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很浓,隔壁病床一个腿骨折的老奶奶正在睡梦中模模糊糊地喊痛。
有些事情苏凛海和李慧卿不想让她知道,所以她一直配合地装作毫无所知。
诚实与伤害、谎言与爱意被混混沌沌地搅作一团,已经无从区分,所以连情绪都显得奢侈。
苏淮去拿李慧卿的血常规化验单的时候,她明明感觉很轻松。
她想,她的血脉应该化作一场黑色混沌的雨,浇淋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一个都不能放过。
刚刚苏淮回来的时候,她没有去看他的表情,他也没有进来。
苏迟明白,苏淮现在一定正在努力地消化这个消息,并且无需苏凛海和李慧卿的提醒,他绝对会守口如瓶。
这是一家人的默契。
苏迟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苏淮,该怎么继续装出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样子,他不知道她知道他知道,试卷上的逻辑题多得是,她却突然泄了气。
她把李慧卿的东西都装进书包里,给苏凛海发了消息说病房里太闷了想出去走走,然后就背着书包逃出病房,没有等电梯,顺着消防楼梯跑下了十六楼。
苏迟穿过候诊大厅,拨开厚厚的门帘,走出大楼。
医院的门口有一家超市,里面都是芝麻糊、燕麦之类,因为顾客基本都是病人和病人家属,零食的品类很健康。
苏迟转了两圈,才在一个货架的最低部找到了香烟,结账的时候老板看了她两眼,送给她一个打火机。
她觉得灰心又丧气,脑筋也根本懒得动一动。绕着医院走了一圈,还是又回到了之前的大楼,坐在后门的楼梯上,点燃一根烟。
苏迟之前没有试过吸烟,虽然好奇,但是心情不到,她也懒得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今天倒是不太好奇了,但是心情却满溢了出来。
冬天天色黑得早,过了不知道多久,原本发着光的云层阴沉沉地暗下来了,路灯却还没有亮,远处的车前灯照出一片细小升腾的浮尘。
苏淮找了出来,发现苏迟正坐在医院后门的楼梯上。
这边正对着一片小花园,花园到了冬天光秃秃的,花枝都干枯,映着灰蒙蒙的天色。
苏迟的指尖有明明灭灭的火光闪烁,像山中游离的磷火。
苏淮在门上靠了一会儿,然后走了过去。
背后的脚步声嘈嘈杂杂,她却能准确地分辨出他的,她撑起头看着他,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问一句李慧卿的状况,这样会显得正常又自然。但是她没有问,也没有讲话,甚至也不想看他的脸。
她看到了他身后烟灰色的云霞。
苏淮在她身边坐下来,膝盖碰了碰她的膝盖,小声道:“也给我来一根。”
苏迟熟练地抖了一根香烟出来,把打火机扔给他。
苏淮之前没有吸过烟,这还是第一次,吸的第一口就呛到了,转过头去咳了半天,好不容易停下来回过头来说道:“这烟有点呛。”
不知道苏迟从哪儿找回来了一个空纸杯,苏淮这才看到里面已经有了不少的烟头,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抽了这么多了。”
苏迟笑了,把燃到头的烟按灭,转过头来问:“我是不是学坏学得特别有天赋?”
她这话说得意有所指,连笑容都有了不一样的意味,苏迟面对苏淮要么不耐烦要么平平淡淡,苏淮还是第一次见到会这样笑的苏迟,连眼角眉梢都攀上了些陌生的东西。
苏淮顿了顿,说道:“这也不能算是坏事,我的意思是,抽太多对身体不好。”
“哦,”苏迟把烟盒隔空丢进垃圾桶里,“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如果是往常,苏淮肯定能发现苏迟有些不对劲,但是今天下午发生了太多的事,都一股脑地堵在胸口。他花了一下午才艰难地理清头绪,现在接收情绪的雷达还没重启成功,有些迟钝。
他在空荡荡的脑子里强行检索,终于想起了来意,“咳,卿卿的检查结果出来了,爸还以为你回去了,让我回家告诉你。”
“怎么回事?”
从头脑里拽出了一件事情,思维总算连贯了一些,苏淮用食指扣了扣自己的头,说道:“这里有颗肿瘤,不过非常小,而且还是初期,专家讨论了一下午,基本上可以肯定是良性;而且多亏它影响了右腿的运动神经,发现得非常早。”
“手术成功率高吗?”
苏淮顺着说了下去,感觉大脑已经重启了百分之六十,“非常高,而且只是个微创手术,爸的那个老同学是这个领域有名的肿瘤专家,这个手术他亲自做,不用太担心。总之,除了长了这个东西是不幸的,其他的都很幸运。”
苏淮看到苏迟想要站起身来,但因为已经坐了太久了,打了个趔趄。
他伸手扶了一下,说道:“我们还有任务,爸得给卿卿办住院手续,让咱们先回家收拾点东西过来,床单被罩杯子毛巾什么的。”
二人回了家,因为时间紧,苏淮煮了速冻饺子当作晚餐,饭后两人一起给苏凛海和李慧卿收拾了两包东西出来。
再回医院的时候,李慧卿已经搬到了住院部,病房是二人间,另外的病床上没有住人,苏凛海晚上休息也很方便。
苏迟把在路上买的饭菜一盒盒拿出来,听着李慧卿的嘱咐,主旨就是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安全。
“不用,”苏淮插进话来,“这半个月我回家住。”
还没等苏迟拒绝,他接着说道:“我学校离家那么近,骑车回来跟走路回寝室的时间都差不多。”
苏迟看到李慧卿赞许地点了点头,就知道事情不能转圜了,然而还是挣扎了一下,“我一个人也没问题,我一不怕黑二不怕鬼,没必要让我哥特意回家。”
“你不懂,”苏凛海威严地下了结论,“这是我们家的共克时艰,没了我们还有你哥,该你哥做的他一点都不能少。”
苏淮难得地附和道:“阿玛说得对。”
晚上在医院里待到了九点钟,帮着苏凛海把所有东西都理好了,苏迟和苏淮这才出了医院回家。
地铁上刚下班的人很多,有点拥挤,苏迟和苏淮站在一个角落里,二人都戴着耳机没有说话。
苏淮突然问道:“你上学的时候早餐都吃什么?”
苏迟摘下耳机,“我买了一箱面包,你要吗?”
“不用做早饭什么的?”
“啊,”苏迟反应了一下,“我没给他们做过早饭。”
显然这两问两答都在鸡同鸭讲,苏淮没忍住“慈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