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氏听了这话笑道:“你可莫要说胡话了,琼婴就是个小孩子罢了,贪玩是常事,但大哥如今都快三十而立,这自然是比不得。”
都已经要及冠了竟然还说是小孩子......难道人要长到五十岁才说是方成年吗?
宋殊眠只觉得荒谬,明氏知她心中所想,只叹了声气,“总归琼婴是个有福气的人,不像是我家官人,这过得实在是辛苦了些。”
往日都是明氏来春澄堂,今日宋殊眠跟着明氏去了春熙堂,二人闲话之间已经进了院里。
谢琼霖的身份实在算是尴尬,国公爷亡妻之子,虽是个正儿八经的嫡长子,但却因为长宁公主的存在却不曾被人厚待,想来这几年过得也是如履薄冰。
长宁对儿媳尚且如此,对丈夫的前妻之子想来更是严苛。但明氏先前从未曾和宋殊眠抱怨过什么,今还是第一回,难道是谢琼霖出了什么事?宋殊眠问道:“二哥最近怎了,难道是出了些什么事情?”
“无甚事,只是最近快到了先妣的忌日,官人日日不得安眠,总是午夜惊醒,偏偏最近衙门里头又因为首辅的新政忙个不停,我瞧着也是心疼得不行。”
户部管着整个大昭的钱袋子,而闻昌正的新政关乎全国财政,可想而知户部近些时日要忙成什么样了。而谢琼霖任户部郎中一职,正五品的官,近些时日恨不得一个人拆成两个来用,也难怪最近见不得他的身影。
宋殊眠说道:“二哥衙门里头忙些是好事,不然临近先妣忌日,在家里头难免想东想西,更添忧愁,忙起来脚不沾地,也就能渐渐地忘掉这种苦楚。”
宋殊眠比谁都要更懂这种丧母之痛,若是真能忙上一些倒还是好一些,因人一闲下来就能叫无尽的空虚淹没。
明氏想了想觉得也是这样,况且自己的父亲也在户部,总能照拂着谢琼霖一些,她心里头稍稍好受了一些,二人闲话之间,门外进来了一个丫鬟,手上拿着几张请帖,她道:“二奶奶,这是海家送来的帖子。”
如今明氏管着二房的事务,所以请帖这种东西都是先送到她的手上再去安排。
听到是海家送来的帖子,宋殊眠与明氏相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谢家派人去请海氏她不回来,怎到头来还往谢家送上了帖子?
明氏接过了帖子一看,便明白了,“原来是邀我们去海家参加芬姐儿的生辰礼。”
芬姐儿的诞辰往年都是在谢家办的,今年竟被海家揽去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是夫妻两人怄气,海氏不愿意自己回来,那谢琼择也不肯亲自去海家接人,闹到最后办了场宴席,逼得谢琼择不得不去。
六岁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关头,但或许是为叫海氏长面子,海家将这次宴会办得犹为隆重,邀了不少的人去。虽然海家不如从前显贵,底下子孙大多承其祖荫捞个官当当,但看在已故太师的面上夫人们也不会降了海府的脸面,自会赴约。
海家是谢家大房的姻亲,那二房三房底下的人自然也是要去的。
宋殊眠知道这是海氏不肯先低头了,她问道:“既然大哥大嫂过得这样的勉强,大嫂如此不喜大哥,何不和离呢?”
案例来说海家也算勋贵,既然这样子不喜欢谢琼择的做派,怎就不能离了?
明氏见她如此只是摇了摇头,“哪里有说得这样轻松容易,两家既然能结为亲家那必然是经过了万般深思熟虑,背后牵扯甚多。况且,若是离了,芬姐儿该跟谁?若是留在谢家,海家能应下吗?如今再不和,就是为了孩子也得忍着了。”
宋殊眠倒是不会叫明氏这话便说没了信心,反而让她更加坚定了要和离的心,她与海氏如今的境地大不相同。
她和谢琼婴成亲并未经过深思,全然出于你强娶我替嫁罢了,况她还没孩子呢,更是不用经历这等千古难题。
若是再拖下去,才是难离。
*
明日便到了芬姐儿的生辰。
海家特地将生辰宴会延至十月二十,为得就是让已经上任当差的小辈们也能得空前来。时至十九的深夜,连续忙碌几日的谢琼霖总是捱到了旬休日。
待回到了春熙堂的时候院子里头只剩了几盏稀稀疏疏的灯笼,明氏本在里屋哄着品哥儿入眠,不知何时谢琼霖已经到了身后。
明氏叫谢琼霖的动作吓了一跳,嗔道:“怎么不声不响就来了,吓我一跳。”
品哥儿已经入睡,明氏正坐在床边的小矮凳子上,手肘撑床,而谢琼霖此刻正在背后环抱着她的腰身,头靠在明氏的肩颈,二人如此一片温馨。
谢琼霖默了良久,后道:“婉琴,你说母亲一个人在下面可孤单?她可会恨我管别人喊母亲?”
再过几日就是谢琼霖亡母的忌日,明氏知晓他心中难受,她握上了谢琼霖的手,说道:“母亲是个很良善的人,她不会怪罪你的。”
谢琼霖的生母林氏出身不高,但府上与其相处过的老人都晓得她是个脾气极好的人,只可惜谢沉方跟着崇明帝起事没多久,人就不知道染了什么病去世了。府上的人对此说法众说纷纭,竟还有人说是因为长宁公主看上了国公爷才故意害死的林氏。
后来这话还传到了长宁的耳朵里头去了,长宁盛怒,叫人打死了那些乱嚼口舌根的人,自此,便再也没人敢在府里提起了这等事。
但当年之事究竟如何,也无从知晓了。
谢琼霖神色怅然,明明已经二六的年岁,这会竟然伏在明氏的肩头如同孩童一般啜泣了起来,“母亲走的时候我才六岁,如今转眼之间竟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了。”
谢琼霖平日里头在长宁面前谨小慎微,长宁生了病的时候,谢琼霖也是第一个上前嘘寒问暖之人,每回逢年过节,吉祥话也属他说的最好听了。纵使长宁苛责于他,谢琼霖也毫无怨言。
所有人都以为谢琼霖好像已经忘记了林氏,但明婉琴知道,谢琼霖的心中从未曾放下那早早死去的可怜的母亲。
明氏看着丈夫这样心里头也不好受,说道:“如今品哥儿也快四岁了,过几日我们带品哥儿去瞧瞧母亲。”
谢琼霖无奈地说道:“若是品哥儿也去的话,公主会不高兴的。”
谢琼霖去祭拜亡母是天经地义,但品哥儿是谢家的孙子,长宁不会想要看到谢家的子孙再去祭拜谢沉故去的亡妻。若是长宁不顺心了,定又要寻了他们的麻烦。
明氏也晓得此等缘故,说道:“郎君莫要担心,到时候只管和我回明家小住两天,没人会知晓我们带品哥儿去见母亲了。”
若是回明家的话,便也能少去些麻烦。明家门户不低,两人回去的话,长宁也不会多置喙什么。
谢琼霖担忧道:“不会麻烦岳父岳母吗?”
明氏只是宽慰道:“这有何事,夫妻本就是一体,况说母亲早就想要我带着品哥儿回去看看了呢。”
谢琼霖这才笑了,揽着明氏一室温存。
*
一晃眼便到了第二日,虽然只是儿孙之间的生辰,夫人们去或是不去都不是问题,但海家这次排场弄得大,是以大多数的夫人们都还是赴宴了。
谢家大房的那位夫人起先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死活不肯去海家,但又念及谢琼择一人去了又怕叫那家人欺负了去,没了法子也只能跟着去了。
春澄堂内,谢琼婴已经穿好衣服等在外头了,宋殊眠从那黄花梨连三柜橱的内里拿出了一个带着锁的小箱子,打开这个小箱,里头放着祖母的几封信件,以及父母的小像和一些旧物,她拿出了一个绣着“菁菁”字样的红色绣袋。
这是幼年母亲给她绣的。
菁菁是宋殊眠的小名,取自《诗经》菁菁者莪,在彼中阿。寓意往后一生能如草木一样生机盎然,平安顺遂地长大。只可惜她没这样的福气能承托住这样好的名字,自从父母离世之后,便再没人会这样唤她了。她身如浮萍,而非草木菁菁。
她怕谢琼婴在外头等急了,也不敢情绪上头就原地追忆往夕岁月。只从这红绣袋中取了半枚玉佩,揣到了袖中,而后将东西放回了原位。
徐彦舟身上常年系挂着半枚白玉佩,另外残缺的一半正是在宋殊眠在这头。
这枚玉佩徐彦舟从小戴到大,然而前一年宋殊眠替徐彦舟更衣的时候,不小心打坏了它,玉佩碎成了两半,宋殊眠以为定会惹恼了徐彦舟,未想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将一半玉佩赠与她留着,而另外一半他一如往日挂在身侧,纵使别人问起来,他也只是一笑而过,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就这一举动,让当初的宋殊眠感动至极,更加确信徐彦舟的心中是有她的,是以将这半枚玉佩当作了宝贝来看待。
但如今这东西已经成了她的累赘,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当初的愚蠢。当时嫁人的时候一直匆忙,便忘记了这物,后嫁到了谢家之后,也一直没机会能同徐彦舟单独碰面,想来今日徐彦舟休沐应当也会赴宴,趁此便将东西还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