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榆抿着嘴有些局促的站在浴池中间,她的长发打湿紧紧黏在身上,身量勉强能看出成年人的痕迹,却瘦小的如同一个孩童。
她的周围围着两个老嬷嬷,正拿着丝瓜瓤粗暴的搓着,秋榆娇嫩的皮肤被搓的红红的,像是要透出血来。
她紧紧咬着唇,没有喊痛,只是驯顺的站着,垂眸看着浴池里撒的花瓣和香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秋榆身上一凉,黏腻冰凉的精油糊在她身上,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一个老嬷嬷很不高兴的拍了她一巴掌:“不要乱动!”
秋榆便又驯顺的站着,听任她们为她全身涂上精油。
这个澡似乎洗了很久,因为那个到来的三皇子。秋榆不知道三皇子是谁,但是她清楚这是可以随意决定她生死的人,她不想被认为怠慢无礼。
秋榆走出浴池,便被围上厚厚的棉布,一盘炒饭端到她跟前来——这是怕她饿晕了冲撞三皇子。
秋榆并不在乎这碗饭意味着什么,她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仓廪足而知礼节,这天下大涝,她有吃的就不错了。
几口咽下炒饭,又有人端来水和口盐,让她仔仔细细的处理干净牙齿。又给她描眉画眼施脂粉,一点朱砂润红唇。
秋榆被人套上艳丽的纱衣,挽上精致的发髻。只是这本该国色生香的一幕却因为她干瘦如柴的身材而显得有些滑稽。
她听见周围有人窃笑:“真瘦啊。”“和个麻杆一样。”
秋榆垂着眸不声不响,温顺的跟着带路的嬷嬷走去。
这楼布局暗藏玄机,秋榆七拐八拐,才和老嬷嬷走到了一个隐蔽的房间门口,掩着的木门隐隐透出丝竹管弦声。
老嬷嬷扔下一句:“推门进去。”便转身丢下秋榆而去。
秋榆微微蹙眉看着这木门,良久,轻轻敲了两下。
“这是今天刚来的姑娘,嫩的很呢!这时候仓促,先给您看看。”紫荆正低眉顺眼的赔笑着。
旁边正坐着一个衣冠华贵的男人,他身着玄色窄袖长袍,袍上暗纹若隐若现,腰间束一条黑色革带,佩玉温润。一头乌发用一根檀木簪挽起,几缕碎发垂于耳畔。剑眉星目,目光深邃如潭。
此刻他正懒懒散散半躺在床榻上,手中把玩着精巧的瓷杯。
这就是传说中的三皇子了。
秋榆不敢抬头,生怕三皇子认为她僭越,只是盯着鞋尖上绣的油菜花一步一挪,小心翼翼的站了过去。
她能感受到三皇子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却没有说话,房间里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紫荆在三皇子身边站着,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笑烂了,她心下有些发寒。
三皇子白天在外视察了一天,却没出这江南的都城,只在城里逛逛。天色刚一暗下来,便打发了陪从的郡守,大摇大摆的来到了这燕青楼。
虽然早已听闻过三皇子骄奢荒逸的名声,但这无所谓天下社稷的态度,真见到了也感觉心下发凉——江南大涝饿殍遍地,这样悠哉,却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更何况三皇子来了之后,点来了所有轮空的姑娘,一个个看过去,却都没让她们留下来,只是还要新的。
若不是这样,她是万万不会把瘦瘦小小的秋榆叫来的。
秋榆站着不动,温顺乖巧,三皇子也不言,只是兀自打量着她。
正当紫荆以为三皇子要开口把秋榆打发出去的时候,三皇子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秋榆身体一僵,她还记得紫荆上午说的,低声回复道:“花名幼薇。”
三皇子不答,只是偏头问紫荆:“你们这里怎么有这么瘦的姑娘?”
紫荆心下一跳,挤出一个笑容:“怠慢不周,求您见谅。这个是今天才来的姑娘,是从临湖庄秋家收来的,家境有些不好。”
三皇子若有所思,却挥一挥手:“我就要这个了,你们都出去吧。”
周围一群人低低的应了声是,零零散散的退出去了,只剩秋榆和三皇子呆在一起。
秋榆不敢作声,她拿不准这种达官贵人是怎样的,生怕三皇子不高兴。
倒是三皇子看着她笑出了声:“你怎的这样害怕?我又不是什么狮子老虎,不会吃了你。你是听说过我什么传言啊?”他的眼眸里含着调笑,倒真真是个闲散王爷的模样。
秋榆细声回答:“小女家境寒微,未曾听过皇子传言。”
“你原本叫什么名字?家里怎么样?”三皇子盯着秋榆问道。
“我为江北秋氏女,是爹妈抱养来的,家里条件贫寒,现在大涝,把我典当了换粮。”秋榆老老实实的回答,她没有说自己的名,只是不想自己的名字被这王爷玷污。
三皇子倒也没有追问,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秋榆:“你可有什么才艺?”
秋榆咬了下唇,低眉答道:“小女蠢笨,只有刺绣略略可看。”
三皇子似乎来了兴致,笑道:“让我看看。”
秋榆翻眼挑他一眼,笑得温润,回答道:“都卖了,皇子要是想看,我现在还能绣。”
这一笑颇有些仙女落凡的意味,见美人这么一笑,三皇子倒也不介意了:“那行,你给我绣个手帕吧。”然后就这么躺在床榻上闭了眼。
秋榆一时不知所措,想了想还是出门找了紫荆,拿了一小块宋锦和金线,回到房间里绣了起来。
三皇子似乎是真的困了,就这样安安稳稳睡了小半宿。
秋榆不敢合眼,只是对着灯光一针一线的绣着,她生怕绣的粗糙被皇子怪罪,不胜繁琐的绣着极为精巧复杂的花纹,似是一朵朵祥云,却又盘恒着如同游龙。
这是秋榆的独门绝活,她早就发现只有她会绣这样精妙的花纹。这花纹是她包裹里一小角手帕上绣的,只有那么一小角手帕,就像一块破布,被爹娘扔给了她。
她研究了好久,才弄明白这绣是怎样的针法。
她就这样专注的绣着,直到后半宿快天亮了,才被三皇子的声音惊到:“你怎么绣了这样久,累了吧,我让她们上点饭菜来吃。”
秋榆抬起头温润一笑:“谢谢皇子,但是我还有一个小针脚就绣完了。”
三皇子愣了一下,他看着这个笑容,不禁有些失神,这笑容纯粹而干净,真心处于喜悦而非奉承讨好。
这下子三皇子细细打量起来秋榆的脸,他不得不惊叹于秋榆的美貌,哪怕因为年轻和营养不良整张脸有些稚嫩瘦削,却也能隐隐看出这张脸将会是怎样的绝世风采,颇有大气之美。
三皇子笑了起来:“好呀,那我去叫人上点菜,你赶紧绣完。”
正说话的功夫,秋榆便拿剪子绞断了最后一根线,她轻轻的把那手帕放在三皇子手上,温声说道:“您看看吧,小女技艺拙劣,您不要怪罪才好。”
“这哪里谈得上技艺拙劣?”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心下想到,“怕是宫廷的绣娘也没有这样好的手艺。”
他托起那块手帕,打眼一看,却猛的被吓清醒了:“这手帕上怎么是龙云纹!这不是皇帝才能用的东西吗!”
他斜眼看着秋榆,她此时笑得开心,似无试探之意,三皇子心下转动几分,想了想,反手拔剑逼上秋榆脖子。
秋榆杏眼大睁,无比震惊的看着三皇子,她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因为那剑尖正指着她的喉咙,让她不敢作声。
秋榆只感觉惶恐无助,她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三皇子像突然换了个人一样,翻脸就要杀了她。
三皇子眯起眼睛看着秋榆,冷声问道:“谁派你来试探我的?”
秋榆不明白,她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惊慌如同小鹿:“我没有,我自己一个人,我没有试验过您。”
三皇子皱了皱眉,看着秋榆可怜巴巴的模样,喝道:“那这手帕上的龙云纹又是怎么回事?”
秋榆害怕的看着眼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三皇子,细声道:“这是我自己的绝活。”
“你的绝活?你从哪里学的?!”三皇子皱眉怒喝道。
这下秋榆彻底哭了起来,她又惊又怕:“我被扔出来的时候,包裹里裹得手帕上就是这个纹路。”
却见三皇子的眉越皱越紧,声音却变得平和起来:“你的手帕什么样子,给我看看。”
秋榆不敢看他,低声道:“从我爹娘那里。我也不知道他们放在哪里了。”
三皇子眉头一紧又一松,他披上外衣,从窗户扔下去了一个杯盏。
秋榆眼都没错,窗户上却闪出来一个黑影,吓得她倒退一步。
三皇子不理她,只是对那黑衣人说:“李飞,调些人手来,备车和我一起去这姑娘家里。”
李飞应了一声,飞身下窗。
三皇子从床榻上站起身来,秋榆这才发现他身材高大,肩宽细腰,双腿修长走路带风,紧实的肌肉线条在衣物下若隐若现。
秋榆脸一红,有点害羞的低下了头:那三皇子还没穿好外衣,现在一身里衣在她面前晃,和赤身**有什么区别!
三皇子瞥见了她羞红的脸,有些好笑的拢好了身上的衣服,却没打趣她,只是淡淡吩咐道:“你带我去你家里。”秋榆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却隐约明白事情的重要性,点头应下。
李飞牵来了两匹马,他身后还站着一个黑衣人。三皇子看都没看,利落的翻身上马,然后弯腰把秋榆抱了上来,温声提醒了一句:“抱紧我。”
然后回头吩咐道:“快走,早更前必须赶到!”
一行四人一路纵马狂奔来到了秋榆家门。此时晨光熹微。
秋榆站着简陋的茅草房前,有些尴尬,她毕竟是知道自己家穷的,而三皇子则是龙族血脉,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三皇子却似乎没在意,只是和两个影卫轻轻推门进去了。
秋榆连忙快步跟上,给他们带路。
一行人绕到一个小房间门口,这里就是秋榆之前的卧房,小的可怜。
面对女孩家的闺房,两侍卫脸上都有些不自在,秋榆低着头轻轻推开了门,小心翼翼的没让老旧的破门发出声响。
三皇子却面无表情,只是淡淡打量了一眼,就抬脚走了进去。
秋榆愣在门口,有些愕然的看着床上的两个弟弟——她才走一天,卧室就变成弟弟的了!先前她在的时候,弟弟们都是和爹妈睡在一起的。
两个弟弟才一岁出头,爹妈那屋的床大得多,怎么就要占了她的房呢?
她心下有些难受,却不敢拿这种事叨扰三皇子,只是轻手轻脚的翻了翻自己的抽屉,却发现自己的东西也已不翼而飞了。
秋榆强忍着泪水,冲三皇子扭了扭头。三皇子默了一下,不言不语的退出去了。
秋榆一时间竟有些感激于三皇子的体贴,没有在这种时候给她难堪。
谁知这感激并没有持续几秒——
因为他反身走了几步,一脚踹开了秋榆爹妈房间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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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