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韩祈月身子骨好,毒解后将养了几日按能下床走动了,只是余毒未清,手脚还有些无力发冷,需要郭守燕搀扶着才能够出门。
这下可让郭守燕尝到了甜头,并不是他喜爱生病的韩祈月,只是病中的她比往日柔弱温和了许多,因脚步虚软,也时常需要倚靠着郭守燕。这让郭守燕大为受用,满心欢喜甜蜜地揽抱着韩祈月在屋子里走,时不时亲一下捏一下,睡觉时也将她当做孩子一般抱在怀里安抚。药和饭也都必须他亲自喂。
起初的韩祈月手脚无力只好顺从,可之后的她渐渐恢复,便有些难以适应郭守燕这般黏腻的照顾。
“我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这么小心的。”
“不行,如今你身世曝光,不知有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我若是离开了,你病体未愈,有人要加害于你,你怎么办?”
韩祈月笑道:“你在也不见得能帮我打他们。”
“但是我可以帮你挡他们。”郭守燕说得郑重且严肃。
韩祈月微微一愣,心头莫名触动:“如今这样的境况,大内不知何时会来人带我入宫……到时候,你又能怎么办?”
“我已经进过一次宫了。”
韩祈月震惊:“你进宫了?你怎么进去的?进去见谁?没人发现你吗?”
郭守燕捧着她的脸,笑道:“我进宫去见赵伋了。”
“三哥?!”韩祈月实在是好奇极了,她凑上前去,“你找他做什么?”
“那时你中毒不醒,我直觉是惠卿害你,想了一圈,唯有他能破此局,便乔装成陆先生的贴身小厮混进宫内,与他商议。他说……”郭守燕瞧了韩祈月一眼,“赵伋曾经是否同你讲过他的抱负?”
“皇位。”韩祈月惊讶于赵伋对郭守燕的坦诚。
“没错,他也同我讲了。他说惠卿只手遮天的日子太久了,多少忠良在他手底下蒙冤枉死,太子无能,官家庇护,使得他日渐嚣张,无法无天。所以……”
韩祈月接话:“所以铲除惠卿,是他登上皇位的第一步。”
“没错。而此事,便是一个契机。”
“天哪天哪,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陆悠鹂从外蹦蹦跳跳地冲进屋子。
陆悠鸣抓住她的衣领教训道:“一惊一乍,韩娘子还在养伤呢!”
陆悠鹂凑到韩祈月面前张望,叹了口气:“我早该猜到的,可是你总是有那么多的理由……害得我们大家都信了。”她抱住韩祈月,用自己的温度温暖着她,“韩姐姐,还难受吗?”
韩祈月回抱住她:“不难受了,都过去了。”
陆悠鸣看着韩祈月脸色一日好似一日,心也终于放下:“你是不知近些日子我们有多担心你,尤其是郭公子……”郭守燕那近乎发疯的模样,看得他们旁人都心惊胆战。
韩祈月失笑:“实乃我害了你们,如今我已不再是秦媛媛或赵亓越,官家已知,若是官家能彻查密州韩家军一事倒也罢了,只怕官家仍认定我有罪,连带着你们都遭殃。”
“我正要说这事儿呢!”陆悠鹂一拍大腿,“今早早朝太子党和明王党的人吵起来了!明王殿下说韩盛叛军一事事有蹊跷,若真是韩将军叛国与金人勾结,那金人又岂会对韩姐姐下毒,韩姐姐也不必跑来南边,早去了金人地盘了。是以,此前韩盛一事必定是有人蓄意栽赃!
“但那时带领援军回京的是惠宰辅,说韩盛叛国的也是惠宰辅,太子为惠宰辅说清。这下好了,两边就吵起来了。”
“然后呢?”
“然后官家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散朝了。”
“惠卿有说什么吗?”
“说来也奇怪,惠宰辅站在风口浪尖,应当是最应该为自己辩驳的,可他只说了一句话。”陆悠鹂细想,“他说,下官识人不清,定给诸位一个交代。”
“怕是要找什么人来顶罪吧!”郭守燕义愤填膺,“惠宰辅的爪牙都暴露出来了,可官家却还是那么庇护他!”
韩祈月连忙捂住他的嘴:“你还要不要命了?”
郭守燕拿下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决不能再坐以待毙。”
陆悠鹂有些奇怪:“你们说得不坐以待毙,是何意?”
韩祈月郑重道:“惠卿把持太子多年,如今官家龙体不愈,若是太子登基,惠卿便是重臣,权势滔天,到时候再没有人能够牵制住他。若他时忠良也就罢了,只是他为官数十载,腌臜阴险之事罄竹难书,我父亲被其陷害至死只是其一,郭父被贬,与金求和,送宝进贡皆是他的手笔,若再任其妄为,大宋危矣。”
陆氏姐妹虽饱读诗书,但从未涉足朝政,听韩祈月这番言论,不由得是心惊胆战,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陆悠鸣率先开口:“韩娘子……恕我冒昧,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陆姐姐但问无妨。”
“明王殿下是你的……”
韩祈月直言:“亲人。”
陆悠鸣也是听说过二人婚约的,听韩祈月这般果断,也有些讶异:“所以你愿意帮他。”
“对,三哥之于太子,是更好的继承人。”
面对一个国家最最至高无上的权力,往日里她们也只会私下小声闲话几句,全然不敢如今日韩祈月这般直截了当的表面意图——我就是要易储。
陆悠鸣抚着胸口,悄悄地安抚了一下自己,又开口问道:“此事,我父亲可知?”
“便是他带我去见的明王殿下。”
陆氏姐妹面面相觑,虽知父亲与惠卿早有不合,但也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陆悠鹂一听父亲也早已确立了阵营,一拍几案道:“我们帮你!有什么需要我们的,直言!”
韩祈月略有愣神:“就……这样想明白,答应了?”
“我知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然惠宰辅之事我不是今日第一天听闻了,许璩也同我讲过许多,我心中自有称量。”
韩祈月望向陆悠鸣,只见她低眸颔首出神。韩祈月猜出一半,有些不忍心地喊她道:“陆姐姐累了吧?这些日子不舍昼夜地照顾我,要不去歇息吧。”
陆悠鸣这才回过神来,抱歉地望了一眼韩祈月,匆匆离开屋子。
她有些心神不定,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同妹妹一样直接答应下来。她挎了篮子下山去采买药材,心里正默背着要给韩祈月治疗的方子,只听一声巨响,一个黑影从一旁的酒楼里飞出来,重重地摔在自己眼前。
酒楼的伙计冲出来边骂边打:“没钱来吃什么酒楼!穿得人模狗样,这身衣服怕也是偷来的吧!”
“还说什么自己是惠宰辅家的人,问我们找惠府要钱,真是笑掉大牙。明知惠府是那般不讲理的人家,还口出狂言,我看你就是摆明了不想给钱!”
陆悠鸣定睛细瞧被他们打倒在地无力还手之人,不是惠懿是谁?她大吃一惊,连忙上前阻开几人,好言相劝:“几位大哥,我弟弟身上没带钱,我来替他付。”
为首伙计见陆悠鸣模样周正,语气也缓和下来,伸手道:“给钱,一百五十文。”
陆悠鸣将买药的钱尽数掏给那人,转身扶起还躺在地上喝得烂醉如泥的惠懿:“醒醒,我扶你去河边坐会儿。”
惠懿微睁开眼,看见陆悠鸣近在咫尺,顺势将自己的胳膊搭上的肩膀,本是陆悠鸣搀扶着他,如今看来却像是惠懿将她搂在怀里。
陆悠鸣羞赧,从惠懿的胳膊底下钻出来,正色道:“你别胡闹。”
惠懿微眯着眼看她,自嘲地轻轻一笑,松开她的搀扶,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往河边走去。
陆悠鸣怕他出事,一直在身后跟着。惠懿找了块地方坐下,陆悠鸣迟疑一瞬还是上前坐在他身边。
她放下竹篓,二人皆不说话,春风渐起,杨柳拂堤,风中是栀子的香气。行人在他们身后匆匆而过,他们却好似被定格在江南春画中,不言不语。
“你那日可有与惠府的大夫说什么?”陆悠鸣问道。
“叽叽喳喳,不知所云。”他又仰头喝了一口手里的酒,嗤笑道,“窃国者侯,窃钩者诛。”
陆悠鸣见他神情不对,作势要将他手中的酒夺下,被惠懿拦手一握,拉到近前。
惠懿的双眼被酒气熏得有些迷蒙,他定定地瞧着陆悠鸣,用眼神描摹她的轮廓。
陆悠鸣被瞧得脸颊发热,想抽回手却敌不过惠懿力气大,终是恼了:“惠懿!你放开!”
惠懿没听她的话,放下酒壶就将她鬓间的白花摘掉扔进水里。那朵小白花随波逐流,不一会儿一个小漩涡就将它吞没得无影无踪。
“我一点儿都不喜欢看你穿戴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你从前穿嫣红色的衣裳有多美?”惠懿不管不顾了,“我在万松书院初见你时,你穿着嫣红色的长衫,鹅黄色的裙子,头上簪着珍珠,好看极了……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男人死了你就要替她守寡!穿这一身白……你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他甚至都称不上是你的丈夫!陆悠鸣,你为什么不看看我?为什么?是因为……是因为……”惠懿想说什么,但神色痛苦,他捂住自己的脸,无力道,“我父亲……”
陆悠鸣心口蓦地一痛,她伸手想去安抚他,却也知不合乎礼法,但如今四下无人,她更愿意遵从己心。
一双温暖的手放在了惠懿的背上,陆悠鸣轻声细语,她叹了口气:“你与你父亲不同。”
惠懿身体一僵,转头看向她。
陆悠鸣素来都是温柔的,惠懿如是想,若是接下来他做了他想做的事,会不会……看见别样的陆悠鸣呢?
他吻了她。
惠懿牢牢地扣着陆悠鸣的后脖颈,生涩地啃咬着她,带着点不甘与孤注一掷的勇气亲吻。陆悠鸣从巨大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双手推拒他,却也没有花太大的力气。
惠懿将她放开,用牙齿咬了咬还记得触感的嘴唇,眼里皆是陆悠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