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黑夜遮挡住他们的视线,却将其他的感官无限放大。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乃至换姿势时的被褥摩挲声,都像是他们对彼此无声的邀请和引诱。
今日赶路匆匆,他们应当是疲倦的。可不管是谁都清醒得睡不着觉。
“你觉得方乾她们会成功吗?”郭守燕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我不知道……”韩祈月叹气,“我心里也没底。你说……三哥当真有办法替他们兜底吗?”
郭守燕朝她挪动了半分,笑道:“原来你也不相信他呀?”
韩祈月反手打了他一下,却也没回头,还是背对着他说:“瞎说什么呢?我相信三哥真的有办法,但我还是害怕,我们这次这么大的动作,惠卿万一察觉了怎么办?万一……万一我……我被认出来了怎么办?那我拖累的,就不仅仅是三哥了,还有你们,还有整个万松书院。”
韩祈月想至此,不禁背后冒起了冷汗,起初并没有想那么多,如今反应过来,竟觉得自己的存在竟有如许多的弊端。
郭守燕听见她微微发颤的声线,意识到她的紧张与担忧,又挪近了半寸,伸手在她的胳膊上轻轻拍着:“凡事都往好处想想,比如方乾他们成功了,明王殿下也有自己的办法照顾好他们,惠卿因为此事,在官家那儿失去了信任。再比如,我们两个全身而退,回明州成了亲……”
韩祈月听前头还觉得欣慰,可听到后头时就又知道他开始不正经了。她转过身去,想面对面地啐郭守燕,却猝不及防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一瞬愣愕,想立即转回身去,被郭守燕一把抓住。
“你看看我呗。”他说道。
“你有什么好看的。”韩祈月移开眼眸,她庆幸夜色遮挡住了她的羞涩,才不至于她说出这样话的同时,被郭守燕嘲笑口是心非。
“你此前夸过我好看的,如今却又不承认。”
“臭不要脸的,谁夸过你?”
郭守燕气笑,突然觉得,若是就这样被她逃了过去,真是有负他明州第一纨绔的称号。
他将整个人都挪了过去。韩祈月一愣,低声喊道:“你干什么?”
郭守燕用行动回答了她。
唇齿相依的时刻,韩祈月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点燃。他的身子是滚烫的,她的心也是滚烫的,二人的相拥,仿佛织起了一张隔绝一切的网,里面是柔情蜜意缱绻,外面是呼啸北风冷冽。
韩祈月是知道这件事的,当初的她也以为自己将很快与赵伋成亲,便偷偷找了书来看,她还记得自己通宵达旦学习的那个晚上,满脸通红,心绪燥热,一宿没睡着,早上起来顶着黑眼圈还被父亲质问。
而郭守燕呢,他更是知道的,哪有纨绔子弟不知道的?可家教严格,他再怎么浪荡,也不敢逾越最后一条线,不然定会被父亲赶出家门。是以他懂,但是不会,直到现在手上做的事也全然依托本能。
他闻见韩祈月颈间的香气,喘问道:“你抹了香吗?”
韩祈月被亲得迷迷瞪瞪,轻轻摇头:“没啊……”
“唉……应当是我魔怔了,你日日同我在一处,我又怎会不知道你抹没抹香……”郭守燕在她的脖上吮了一口,觉得身上某处燥热难抑,而韩祈月便是那解渴消暑的冰饮,在这寒冬腊月里分外诱人,可他知道他必须得停下了。郭守燕有埋在韩祈月的脖间喘息几番,恋恋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地翻下身去,粗重地喘出一口气。
韩祈月本是被按在榻上的,可郭守燕离开,她瞬间失了力,愣了愣,微微支起身子侧看向郭守燕。
夜里他盯着她的眼神极亮,就像是猫头鹰盯着地里的田鼠。
鬼知道韩祈月她自己为何会这么想。
窗外似乎又下起了雪,韩祈月的额头却冒着细微的汗。她缓缓低下头去,微张开红唇,将郭守燕的唇含了进去,像是在品鉴糖果一点点侵吞。
郭守燕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想起身压制却被韩祈月双掌按倒,他惊讶于她的主动与强硬,却又极为享受这样的感觉,索性放任她。突然,郭守燕抓住她的手,支支吾吾道:“不行……”
“你害怕?”韩祈月在他的胸上抬头,“你个大男人怕什么?该怕的不应该是我吗?”
郭守燕无奈地笑了笑,将她从胸前拉上来,让她贴着自己的脸:“我们虽有夫妻之名,但我终究没有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我怕这对你不好。我……我虽然也想,但是我们来日方长,我们有那么多的以后,不必在此苛求朝朝暮暮。”
他说话时的热气呼在韩祈月面上,她眼眶忽然湿了:“你说……今日之事,我们能成功吗?”
郭守燕半搂着她,轻抚着她的脊背安慰她:“成与不成,我们都是要做的。大宋以至此,惠卿必除,这都是你教我的,怎么如今反倒怕了?”
“我也不知道……”她拥着他,“许是……”许是我尝到了人世间的甜,许是如此温柔执着的你让我不忍放手。
她说:“许是我变得懦弱了吧。”
郭守燕沉默一瞬,笑道:“你并非变得懦弱,哪有懦弱之人会豁出性命去成他人之美的呢?你只不过是……有了希望,有了我。”
韩祈月被说中了心事,不想承认却又无法反驳,缩进了郭守燕的怀里,释然地笑了:“郭守燕你知道吗?你说话向来很准的。”
郭守燕被夸得开心,笑着与她闹:“我自然是知道的,我还知道,你以后定然是我的妻子。”
韩祈月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吻:“嗯,方乾会成功的,惠卿会倒台的,我们会回去。”
郭守燕笑道:“是啊,我们……也会成亲的。”
—
两月后,杭州惠府。
春寒料峭,整个杭州城笼罩在春雨朦胧之中,水汽湿漉。惠卿在书房中烤着炭火,皱眉看着下人们送来的公文。炭火燥热,烧得他怒火在心中郁结,一撂手将公文砸了下去:“一群废物!剿匪都不会,我给他那么多钱,军甲武器都是最好的,他没脑子吗?”
堂下跪着的信使被吼得不敢抬头,半声不吭。
“四千禁军,竟然让水贼山匪联合压制,损兵折半。探子呢!为何不事先刺探情报?为何等到了发兵之时才知晓他们联手?蠢货!你——”惠卿咬牙指着堂下的人,“你去同你家主子讲,此事一出,他们齐家想要翻身,此生无望!”
“大人!惠大人!”外头匆匆忙忙跑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因着急而满头大汗,他抽出胸口的丝帕在脸上搓了一圈,觍颜笑着凑到惠卿身边,好言道:“惠大人莫急,齐牧这次就是疏忽了,您大人有大量,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惠卿瞥了那男人一样,嫌弃地躲开几寸,嫌恶说道:“出兵之事,是官家的圣旨,你当如同儿戏,失败了能随意再来一次?何况我已仁至义尽,让令郎能够完完整整地回到府上,否则……你以为古往今来兵败之将是什么下场?”
“您手眼通天,在官家面前美言几句,官家定是会体谅的。”
惠卿冷笑:“手眼通天?齐大人这话说得惠某可真是消受不起,官家是天子,我们做臣子的如何能够左右?还是说齐大人就是觉得官家之言,并非磐石不可转,当君言为戏?”因此前他急于求成,在官家面前信誓旦旦夸下海口,如今事情失败,官家已是不悦,再来这些个不识抬举之人,惠卿捏了捏眉心,只觉烦躁。
齐大人连忙辩解:“宰辅大人啊,今时之事,却非我儿故意,齐牧也想为您和太子殿下挣一份脸面啊。可是……可是……”
惠卿颇为不耐烦:“可是什么!”
齐大人瞥了一眼堂下还跪着的人,厉声呵斥:“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信使如蒙大赦,齐大人等待房中只剩他们二人,这才轻声说道:“齐牧回家同我说……他觉得军中有细作。”
“细作?”
“齐牧说,那些人仿佛就是知道他们的计策似的,就连夜晚偷袭的方位都被他们一模一个准。”
惠卿蹙起眉头:“难道……当真有什么腌臜物混了进来?”
齐大人小心凑上,附耳说了个名字。
惠卿心中起疑:“你说是陈序言?”
“不然宰辅您觉得还能有谁?这小子没能耐,凭借您的东风才坐到这个位子,您要将他如何处置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他如今被赶到了万松书院,必定心怀怨恨,不知通过什么门路得到了军中的消息,传给山匪,这才让他们险胜。”
惠卿思忖半晌:“他这几月在书院都做了些什么?”
“怪就怪在这里,您明明将他派去了书院,但他这三月间在书院呆的日子并不长,而是经常外出,有时甚至在外留宿。我们派人去看了,发现他经常与人私会。”
此话一出,惠卿顿感不妙,又问:“你可看清楚了,是怎样的人?”
“看着……像是明王殿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