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梳洗完毕走到书院会客堂,堂上坐着院长陆世清,身边候着许璩,左边两位官差排座,见他们来了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坐吧。”陆世清发话,又命人看了茶,这才问话,“你们不要害怕,一五一十将事情说清楚,若真是贼人劫了你们,官府会去拿人的。”
韩祈月稍稍一瞥郭守燕,出声道:“那晚我在自己房间里睡觉,想起夜却听见表兄屋里有声响,怕他出事便去敲他的门。可谁知水贼早就在里面了,我被抓了进去,不一会儿大家都醒了过来。水贼见出不去,只好掳了我们跳窗。我们也是趁他们不被才逃出来的。”
郭守燕附和:“是啊,我们趁着天黑,走了好几里路呢。”
官差又问:“你们可看清那些人的长相了?”
韩祈月忙答:“我们哪儿敢啊,何况他们一直带着面纱,根本看不清。”
“他们把你们带去哪儿了?往哪边走了?”
韩祈月摇头:“夜里太黑,我还害怕,根本不敢东张西望,只知道他们带我们走进了林子,后来我们寻了他们休息的时机便逃了。官爷……”她弱弱地问道,“没发生什么事吧?花船里……不会有人……”
“没有人员伤亡,只是财物失窃,万幸了。”
韩祈月听见这话,也佯作害怕的顺了顺自己的气:“幸好我与表兄无碍,财物也都还在身上。”
官差听完他们二人的陈述,也不便多留,起身要走:“最近南渡来此的流民颇多,落草为寇杀人不眨眼的也多,你们出行在外也要多加小心,这件事就交给衙门,二位就在此好好读书吧,不必担心。”
郭守燕看蒙混过关,松了一口气。陆世清送官差们离开,许璩则带着他们去领院服,是白衣蓝领的束袖长袍,还纹着祥云暗纹,又去拿了书籍,几趟下来,太阳半沉。
“差不多就这些了,明日开始上课。万松书院有三级学生,按入学年份分为甲乙丙,年岁越长越靠前。你们二人初来乍到,是以是丙级学生,明日先上周先生的《诗经》,今日早些睡觉,别早还得点卯呢。”
韩祈月听他嘱咐,笑了笑,道:“所以……日后我们得叫你许师兄,而非许公子了,多吗?”
许璩微微一愣,才发现自己滥操心的毛病又犯了,无奈一笑:“都由你们,想怎么叫便怎么叫吧。我做级长管事管习惯了,有时候有些唠叨,你们可别嫌我烦。”
郭守燕捧着一堆书,有些吃力,忙道:“不嫌弃不嫌弃,多谢师兄帮忙,我们就先回去了。”
许璩见他们东西颇多,便也搭了把手帮他们一起拿回屋子,路上又开始絮叨:“万松书院是皇城御用书院,来读书的大多为达官显贵之后,是以奇奇怪怪的规矩又多。比如,不可带书童,不可在书院穿自己的衣裳,不可让家里人进书院等等等等。陆院长定下这规矩给官家过目时,我都怕官家一把打回来让先生他重新改,谁能料到官家竟然同意了。官家都同意了,那这些学子们也不得不遵守。
“除了这规矩啊,万松书院还有一桩事情,就是每一位新学子在上完第一堂课后,都要去后山上帮忙除草耕作,谁完成了自己分内的事谁才能去吃饭。除此之外,武科的课程我们也都是要上的,即使不考武状元,也要好好练习,否则考试不过,同窗们休息回家时,就只有你留下来陪武科先生了。”
郭守燕本以为自己只是来随便读个书的,不承想这书院竟有那么多的幺蛾子,这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晚间时分,韩祈月收拾好书籍,正想叫上郭守燕一起去吃饭,只见他坐在椅子上,开着窗望着清冷的月亮发呆出神。她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郭守燕,吃饭去了。”
郭守燕长叹一口气,满面担忧地望向韩祈月:“你说……要是我是那唯一一个同时被文科和武科留下来的学生该怎么办啊?我爹娘会不会从明州赶过来骂我?”
韩祈月失笑,宽慰他:“你放心,我帮你。”
“当真?”郭守燕立马回头看她。
韩祈月笑着点点头:“当然。你帮我打掩护,我自然也会帮你好好读书。”
郭守燕如释重负,一扫阴霾,他笑着起身拉着韩祈月就往外走:“走,我们去吃饭。我方才打听过了,万松书院的片儿川可好吃。听说有雪菜,笋还有肉丝,我就跟那人讲‘那不就是明州的雪菜肉丝面吗?’,那人还非得和我争执,说那不叫雪菜肉丝面,就叫片儿川。我让他讲出个区别来,他也愣是讲不出来。所以你说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嘛!”
郭守燕心情一好,话就开始变多,在韩祈月耳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要说以前,韩祈月铁定被他烦透了,可不知为何,离开一遭,躲躲藏藏,她竟然十分怀念郭守燕的聒噪和唠叨,这让她觉得热闹,而不是冷冷清清,只有她一个人。
二人正说着话,许璩也从隔壁屋里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个八尺男儿,一身团金红袍,腰间环着麒麟蹀躞金带,脚上蹬着海纹皂靴,长发高束成马尾,见有二人看着他们,细长的丹凤眼随意地瞥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又将目光收回去,懒懒开口:“走吧,师兄。”
许璩正向韩祈月打招呼,本还想介绍几人认识,不承想身边的人已然离去,也不等他。
郭守燕走上前,目光却不离开那人,小声问道:“师兄,这人谁啊?那么傲。”
许璩无奈叹气:“惠宰辅的小儿子,惠懿。”
韩祈月刚走上来,听见这话身形一顿。
许璩全然未觉,望着惠懿离开的方向语重心长:“他与你们同级,因父亲在朝中位高权重,所以多了几分傲气,不好相与啊……”此话一出,又觉失言,连忙悔恨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真是多嘴,不该妄议他人的。”
郭守燕回头看向韩祈月,只见她扯了扯嘴角,故作镇定说道:“不好相与日后便躲着走呗,只是要辛苦师兄您与他做舍友了。”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这孩子虽然傲但是品行不差的,还帮我收拾了行李呢。”
韩祈月边走边在心里冷笑:品性好?不过是随了他父亲,深藏城府罢了。
三人来到食堂,惠懿早已与曾经的好友坐在一处吃饭。许璩便想另找位子,突然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他:“无暇哥哥!郭二哥!”
陆悠鹂当真像只小黄鹂一般跑到许璩面前,仰头笑看着他:“无暇哥哥我等你好久,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她转过头去也想拉上郭守燕,却见郭守燕身边还站着个人,定睛一看,吓得她一激灵,说不出话来。
韩祈月笃定她是认出来了,对她微微一笑。
陆悠鹂打量她的男装,也不声张,只是笑着招呼道:“大家一起吧!”
几人去打了饭菜,跟着陆悠鹂走到一处圆桌,一位面相温和的女子起身相迎,眉目清淡,鼻唇秀丽,略施粉黛。她挽着斜髻,簪了一排的小珍珠,双耳坠着琉璃,脖间带着青色的碧玺项链,一身素衣,瞧起来冷清淡雅。
韩祈月见她眉目间与陆悠鹂有几分相似,又听陆悠鹂道:“这是我阿姐,叫陆悠鸣,与无暇哥哥是同窗,也是我们书院的大夫,日后你们有什么小病小难的,都可以去找她。”
韩郭二人与她见礼,落座吃饭。
韩祈月道:“曾听悠鹂提起师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陆悠鸣浅浅一笑,瞥了眼陆悠鹂道:“我这个妹妹顽皮,指不定又说我什么坏话。”
“阿姐我哪有!我夸你呢!我夸你医术好,还说你孝顺,人美心善,是难得的女菩萨!”陆悠鹂腻在姐姐身边,手挽着陆悠鸣,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
陆悠鸣被逗笑,拿手肘顶了顶她搁在自己手臂上的脑袋:“好了,吃饭。”
韩祈月没想到自己入学第一日,就认识了如许多的人,连惠懿都让他碰上了。所幸郭守燕与许璩换了房间,不然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去找郭守燕,又该如何面对惠懿。
她心不在焉地吃着饭,时不时回头看向惠懿所在的方向,只见他与同桌聊天,神情淡漠疏离,却在低下头的一瞬间,悄悄地往他们方向看来,却也只是一下立马收回目光。
韩祈月有些不解,顺着他的目光找向目标——是陆悠鸣。
她蹙了蹙眉,只觉事情蹊跷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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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韩祈月正欲与郭守燕一同回屋,走到半路被陆悠鹂抓个正着,一把将他们二人拉到幽静的树丛里,低声质问:“你们俩怎么回事?秦姐姐怎么男扮女装来书院读书了?”
韩祈月笑着解释:“我也想来读书啊,便和守燕一同来了。”
“可……可身份怎么办到的?”陆悠鹂有些难以置信。
“我们如今是表兄弟。”韩祈月不想细说,只是微微凑近附着陆悠鹂的耳多悄声道,“悠鹂,这事可不能暴露了。不然……我们可就都完蛋了。”韩祈月说这话的语气可怜,带着点隐隐哀求的意味。
陆悠鹂有些不忍心,加之身份造假前来读书,她父亲也会遭殃,两难境地,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挥手视死如归:“好吧!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们……你们可别穿帮了啊!”
韩祈月笑着拉过陆悠鹂的手:“多谢!”
“真有你们俩夫妻的……”陆悠鹂低声抱怨,她抬眼瞧了下郭守燕,又看向韩祈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笑得揶揄,“你们……成亲了吗?”
韩祈月愣住了,在陆悠鹂心里,她和郭守燕并未吵架,仍是婚期将近柔情蜜意的未婚夫妻,可真正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俩知道。
韩祈月转身看向郭守燕,只见他定定地看着她,不打算说话。
韩祈月抿了抿嘴,良久抬起头,朝陆悠鹂笑着点头:“嗯,成亲了。”
陆悠鹂开心地抚掌大笑:“我就知道!难怪郭二哥要和无暇哥哥换屋子呢,敢情是为了自己的夫人啊!那你们可有给我留一口喜酒呀?”
韩祈月失笑:“现在哪有喜酒,你若要喜糖,明日我上街给你买去。”
陆悠鹂也不客气:“好啊!我要御街上珍果铺的秋梨糖膏!”
“行啊,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明儿就给你去买。”郭守燕上前抢过话头,他低头看了眼韩祈月,眼中意味不明,又对陆悠鹂说道,“你想吃什么喜糖我都给你买,毕竟……已经成了亲,总不好再欠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