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郭守燕一起床就去了书塾。上完了一上午的课,柳之源才优哉游哉地打着哈欠走来。
书塾的先生已经见怪不怪,布置完堂课作业就让所有人留下自习,交完作业才能回家吃饭。
郭守燕等了好半天,一见先生走了,连忙把柳之源拉过来和自己同坐一桌。
柳之源避之不及,一个劲儿地推搡他,活像抵死不从的贞洁烈妇。
“你干什么?”郭守燕纳闷了。
柳之源拿着书挡住半张脸,战战兢兢问道:“你……你不要你们家出事了,就拿我撒气啊!”
郭守燕无奈:“谁跟你讲我们家出事了?”
柳之源放下书本,给郭守燕比了个大拇指:“遇见这样的事,郭二爷还能如此气定神闲,不愧是我明州城里难得一见的纨绔公子哥啊。”
郭守燕一个拳头握住他的大拇指,差点给他掰折了:“我们家可没有那档子事,你别空口白牙,信口雌黄的。”
“嗯?”这下换柳之源纳闷了,郭守燕虽然憨,但是不傻啊,难不成被那秦媛媛蒙混过去了?
“你……确定?昨天晚上你们说什么了?”柳之源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媛媛她统统告诉我了。”郭守燕朝他得意地笑,一脸“我妻子就是刚正不阿”的表情,“那三公子前天晚上去过我们家,他又在密州当过兵,媛媛又是密州来的,自然会认识。”
“密州城那么大?偏生他们俩就认识?”
“秦大人生前是在军营里当值的,何况我先前瞧我父亲对那三公子的模样很是赏识恭敬。这三公子,必定也是大有来头的。这身世经历一对,他们俩要认识,也不是问题。”
柳之源皱着眉一脸难以置信:“那在道观呢?我看他们俩很是亲近啊。”
“你看错了吧?”
“我绝对没有看错,我要是看错了,我……我赶明儿就被袅如姑娘从群玉院二楼扔下去。”
发誓也不正经,郭守燕懒得理他:“二人是旧相识,密州城破,颠沛流离,能遇见故人也是难得。你就不能让他们俩说几句?”
柳之源拍了拍郭守燕的肩膀:“兄弟,那是你未婚妻子,不是我的。再说了,你就那么相信那个叫秦媛媛的?我看她……不是个省油的灯。”
郭守燕不想听到有关秦媛媛的任何不好的言语,他忍耐着性子微微蹙眉:“何出此言?”
柳之源望着郭守燕,嗤嗤一笑:“你这人呢,虽然会做生意,但不是个奸商,为人纯良心善,却也不傻。不管是平常的风月事,还是群玉院的小娘子,你待人接物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可唯独对这个秦媛媛不一样,像被下了**汤,觉得她什么都是对的。
“郭守燕,你是真的动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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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祈月今早起来去送平安符,赵慈安看见她愈发的喜欢,抓着她的手念叨:“你这个姑娘心善,又会替人着想。我听下人们说,你待她们也好,平日里也没有架子。哎,也不知道我们守燕哪里来的福气,得了你这么个妻子。”
韩祈月笑笑,又想到昨日郭守燕的质问,觉得心虚又尴尬。
赵慈安拉着韩祈月的手絮叨:“我看你们俩如今也熟络起来了,等这阵子歇下来。我和你郭伯父一起,替你们挑个日子,早点把婚事办了。”
这话出口吓得韩祈月一激灵。她是铁了心地一定要走,郭守燕前些时候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非得让她留下,如今郭氏夫妇又要替他们置办婚事——这事再也拖不得了。
韩祈月想开口回绝,赵慈安却捧起了她的脸,将她抱在怀里,欣慰地叹了口气:“唉,我和你郭伯父一直想要个姑娘,可老天爷非得送来两个儿子。我以前就想啊,等我的两个儿子成亲了,我一定要把我的儿媳当女儿对待。老天开眼,将你送来了我们身边。媛媛,日后就在我们家好好生活下去,不会再过从前那样颠沛流离的生活了。”
赵慈安轻柔地抚摸着韩祈月的脊背,她身上有幽幽清香,是那种闻之则让人安心的香味。韩祈月靠在她的肩头,鼻酸得想要落泪。她紧紧地攥着赵慈安的衣袖,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化作一声长叹,道谢道:“谢谢,伯母。”
“你这孩子,说这话不就生分了?”赵慈安拿着手帕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花,“你也没几日叫我伯母了,往后就要改口了。”她捏了捏韩祈月的脸颊,满目的温柔。
韩祈月笑了笑,又开口问道:“昨日是不是来了客人?”
赵慈安点点头:“是啊,我看老爷和守燕陪了他们挺久的,应当是很重要的人吧。”
“伯父有说是谁吗?来做什么的?”
赵慈安摇摇头:“就说是从杭州来的贵客,想来或许跟皇家有什么关系,不然也不会这样小心谨慎。至于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老爷没同我说。”她瞧了韩祈月一眼,问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韩祈月笑笑:“昨儿我在院子里碰见了,我瞧着面善,搭了几句话,不承想他也曾在密州待过。他乡遇旧人,难免多问了几句。”
赵慈安惊讶:“竟还有这事儿?那今晚我帮你问问老爷,既是同乡,等你和守燕办婚事时,也请他来喝一杯。”
韩祈月:“……”
万万使不得呀。
二人又闲话几句,赵慈安午休,韩祈月起身离开。
赵伋若是为避风头来得明州游玩,那结交地方官员是大忌,更要为官家所忌惮。所以除了郭易行外,无人知晓他的身份,可这亦是大冒险,到底是何事能让他如此不管不顾地找上门来呢?难道是奔着还在明州的惠卿幕僚来的?
赵伋的野心,韩祈月在密州时便看出来了。
他母妃是得宠的懿贵妃,他又自小聪颖,颖悟绝伦,差就差在投胎投得不好,若是托生在先皇后的肚子里,那必定是钦定的太子。
可他不是。当今的太子是先皇后所生的唯一的孩子,官家感念亡妻,更是时时将他带在身边。可这么个太子,竟是个不成器的。
当年还在密州的时候,赵伋与韩祈月二人心意相通,赵伋就毫不避讳地同韩祈月诉说自己的抱负,他说他不服太子,更不服父亲那套立嫡不立贤,嫡长子懦弱无能成这个样子,还做什么皇帝?
韩祈月最初听见也是害怕,赶忙去捂他的嘴不让他讲。赵伋笑嘻嘻地握住她的手,问她:“我如今同你说了这些,你可不能给我说出去。”
韩祈月连忙答应:“我绝对不说!”
赵伋笑了:“我不信,除非你嫁给我。那我们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往事如烟,韩祈月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这个。她长叹一口气,笃定赵伋此次来明州并不只是为了避风头,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不能为外人道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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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守燕不会写策论,找前面的同窗看了个思路,又翻书抄了几句古人的名人名言,拼拼凑凑,写满三张纸就上交给了先生。柳之源紧随其后,拉过郭守燕就往书院外走。
“我们家下月要开一家新的酒楼,到时候来捧场啊!”
郭守燕拂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去。”
“欸?这又是怎么了?喝酒都不来?”
“我答应过媛媛了。”
“她离间我们兄弟俩?”
郭守燕无奈:“什么离间?是我自己答应的,我也快成亲了,以前那些荒唐事不能在做了。”
“哟,要成亲啦?”柳之源兴致上来了,“那来我们家呀,我们新开的酒楼,正好给我们生生人气,不至于太冷清。”
郭守燕听这话也在理,点点头道:“是个好主意,但是还是要问过我爹娘,婚姻大事还是要他们做主的。”
柳之源笑着搭腔:“可以啊你小子,不承想是我们当中最早成家的一个。”
“所以你叫我去喝酒我是当真去不了了!”郭守燕又推辞。
柳之源笑着揶揄:“行啦,知道你守身如玉行了吧,这么大年纪了,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迟早憋死你。我就只叫兄弟几人一起去,没那些个莺莺燕燕,这总可以了吧?”
郭守燕细细思忖一会儿,回道:“我把媛媛也带来吧。”
柳之源摇头失笑:“随你吧。果然是温柔乡,**窟,明州城风流纨绔郭守燕都被勾得没魂儿了,真是奇怪啊。我看那小娘子长得是俊俏,但是和群玉院的姑娘们比稍稍寡淡了些。你就那么喜欢?”
又是这个问题。
郭守燕愣住,他起初以为自己想留下秦媛媛是因为父母之命,又或许正如秦媛媛所说自己可怜她的身世。
可,当真如此吗?
秦媛媛初来乍到,他只当她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闺中女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又或许娇纵蛮横,不讲道理。他可真是怕这样的姑娘,若是要娶为妻子,那他的后半生还是跟着大哥郭守直去戍守边疆吧,至少也对得起他的名字。
可后来他发现,秦媛媛似乎并不是如同自己所想那般。她善解人意,温柔有礼,又刻苦勤勉,平易近人。郭守燕这才发现她和自己想象的模样大相径庭,和他以往见到的姑娘也是完全不同。
她来时是三月暮春,她也就像和煦春风吹得他的心躁动生痒。
郭守燕瞧了一眼身边的柳之源,感叹这家伙不愧是风月高手啊,自己看了那么多的话本子都不顶他今早一句话。
郭守燕拍了拍柳之源的肩膀,炫耀般笑道:“等你什么时候遇见了,你就知道了。如今你还没有呢。”
柳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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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韩祈月想找郭守燕商量怎么退婚不至于让父母伤心。她这前脚还没迈进郭守燕的院子,后脚就已经被人喊去了书房。
郭易行与赵慈安坐在上首,郭守燕坐在左侧正喝茶吃点心,见到韩祈月来了,连忙起身笑着跟她行礼:“秦娘子。”
韩祈月差点没憋住笑出来。往日里都没有这般有礼,现在装模作样给谁看?
赵慈安叫这番样子也笑了,调侃道:“你呀,就别在我们面前装了。平常什么样就现在就什么样。难不成你还要在媛媛面前装一辈子吗?”
郭守燕本是想能够在韩祈月面前树立一番好形象,免得自己曾经那纨绔不肖子孙的模样在她心里留下深刻印象,可被自己母亲这样一番拆台,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伸手示意韩祈月坐他身边,又挪了点心过去。
韩祈月瞧了一眼郭易行和赵慈安的神色,一下子明白过来今晚到底要商议什么事。
要订婚期了。
一拖再拖,韩祈月从没觉得自己如此优柔寡断。
郭易行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开口:“前些日子事情多,加之又想让你们二人培养培养感情,所以婚期这事儿就耽搁了。今日……”
“郭伯父。”韩祈月喊出了声。
郭守燕神色一滞,瞬间明白过来她到底要说什么,连忙喊她名字:“媛媛?”
“郭伯父,婚事,就此作罢吧。”韩祈月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