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揽月眼珠子一转,接着道:“只是我家中是靠卖鱼发家,但你有所不知...上个月捞鱼的时候,我爹不顾自身安危,跳入寒冷的江水中救了个男子,那人感谢我爹的救命之恩,隔日便给了一箱金子作为报答。”
她夸张地伸出手指比划:“短短一个月,我爹便开了十间鱼肉铺子,二十间猪肉铺子。”
很满意自己圆过来的谎,如今在“纨绔”这个字眼上,她觉得自己总算是比过了一人——青梅竹马长大,与之齐名的昌安第一纨绔谢珩。
皇天不负有心人啊,总算是高他一头。
心间得意忘形,她拿起茶盏,装模作样喝了一口茶。却忘了饮热茶是大墘的习俗之一,于是舔过去的舌尖被狠狠烫了一下,连双肩都跟着颤抖起来。
好烫啊!
这酷暑时节,还是司乐坊的冰镇乌梅酒好喝。就算下着大雪,那也是司乐坊的温酒香甜。
唉,怎么就不能向司乐坊看齐呢,连点美妙乐声都没有,男伶也不见一个。无趣,寡淡。
这跟前坐着的人显然更是无趣的很。也不知道当初怎么会看上他,上看下看也找不到一丝特别之处。
——若非要一提,那便是此人特别无趣!
被情爱遮住了双目的元公子,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的心上人,那点表里不一的心思。
他的眼睛一直长在心上人的身上,光见她低头发抖,还以为是夜风太凉,紧张地关心:“怪我出来的匆忙,忘了女儿家怕冷,我,我的给你穿。”
江揽月抬眸,见他正在解开衣袍,嘴边想说一句使不得,又硬生生憋回去,“不冷不冷的,多谢你的好意。”
甚至有些热啊,这都九月了,暑气上头的时节,这位元公子怕不是圣贤书读傻了,分不清这些。
还是说,是故意想越矩,那就莫要怪她掀桌翻脸。
元公子却似是回味过来自己的言辞不当,倏地脸红了:“你别误会,我见你方才抖得厉害...那,那,你捂着这盏茶,也能暖和些。”
他又将面前的茶盏合上盖,温柔地推到她身前。
江揽月一时无语。
元公子为人敦厚品质上乘,照着大墘选夫婿的标准,若是家世也能达到上乘,定是城中女子争相婚嫁的佳偶对象。
可终归到了她这,他是分文不值的。
瞧了一眼热气腾腾的茶盏,她还是没忍住含蓄地说破,“九月也会飘雪吗?”
“这,这,我。”元公子支吾半天,神色可见的慌乱,“是我疏忽了。”说着伸手将茶盏收了回来,没端稳,不慎洒出茶水烫到手背。手狠狠一抖,茶盏直接摔到桌下去。噌地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江揽月:“......”
元公子头冒虚汗,边捡碎掉陶瓷碎片,边转移话题道:“方才听你说的,你爹爹是好人有好报,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只是,你有何身不由己?”
此时,一道清润的男人声音恰好自屏风后传来。
“连日来,城中关掉了好些铺子,尤其是那些卖肉的铺子,老百姓们节衣缩食的,哪里还有钱买肉。你若要想开铺子,万不能选此类行当。”
听得江揽月头皮一麻。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曾伴她在许多个不眠之夜入眠。此人正是她在心里骂了成千上万遍的青梅竹马,手握滔天富贵的谢家独子,谢珩。
原来方才那道黛蓝色身影便是他呀,难怪光是区区背影便让人生厌。就说大墘碰不着第二个像他这般毫无品味之人了,天天摇着个破扇子,手早晚摇瘸。
只是,那缥缈的咒骂很快抛之脑后,接踵而来的是她心头的担忧。
此时出现在此处,还故意选了隔壁雅座,甚至有意出口招惹,这一桩桩都写满了故意二字。
她稍作思忖后,便觉得他是为了上次的事怀恨在心。
那日喝得烂醉,她抢在谢珩前头将荷包拍在了桌面上。两人醉意朦胧地对视后,她还犹记得他眸中三分仇恨七分黯淡的光。
毕竟以往每每喝到兴起,都是谢珩拍的荷包付银子。
难道,就为了这?
透过屏风,依稀可以看到身形挺拔的男人摇晃着折扇的影子。
江揽月心里骂道:一副嚣张、惬意、看好戏的死德行!
元公子也朝身后望了一眼,却没放心上,“确有此事?那你家的铺子......”
因他片刻的迟疑,江揽月已经在想如何圆谎。却不成想,元公子利落地掏出玉镯子,一把塞进她的手中,又握紧她的这只手,眼底满是深情。
“你不该瞒着我,你家中亏损,定是急需用钱,你先拿去急用。”
元公子能有这份心,江揽月也有些感动,但到底也经不住隔壁那厮梅开二度!
怪声怪气的声音隔着屏风飘来,存心拐着弯膈应人。
“前些日子,我还听说有人仗着自家靠山大,无法无天,到处去蒙骗无知男子。太卑劣了。”
听得出来,话越到后头,谢珩的声音越发咬牙切齿,活像是恨不得跳出屏风过来撕咬几口血肉。
好在元公子一心扑在她说的苦衷之中思索,听不出旁人恶意拆台的意思。
江揽月当没听到谢珩说的,言归正传编出一连串鬼话,试图尽快与元公子断情(分手)。
“我不能要你的东西。正是因为近来铺子经营不当,亏损了些,于是我爹已经将我许配给另一户门当户对商贾之户的儿子,说是强强联手,要将两家的铺子合伙开遍整个大墘。他们想振兴大墘的肉铺子生意。”
元公子苦恼道:“这...我本是想过几日,便去你家提亲的。那...此事可还有回转的余地?”
江揽月刚想给出最后致命一击,却被谢珩抢了先,将她备好的惯用绝情话原封不动的道出。
“迟了,只怪你我无缘。”
江揽月:“......”忍。得忍,忍一时风平浪静。
屏风中,坐着端正的那抹黑影子抬起酒杯,对陪坐在旁的萧条黑影子说:“这世间薄情寡义的女子太多,哄骗得那些男子倾心后,再轻飘飘的说一句‘迟了,你我无缘’,便否决了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真是世风日下,荒唐得很!”
江揽月张了张嘴,再说不出别的话。
词都被抢光了,她若是此时还用那句话应付元公子,再眼盲心瞎都能感觉出不对。
隔壁桌的人说的话过于应景,元公子终于是将话听进心中。可耐不住双眼依旧不清明,不死心的继续争取那一点点未尽的缘。
“我这就去向你爹说明,等他看到我的诚意,或许你就不用嫁给别人。为了你,我都愿意尽力一试。”
哗地一声,折扇合起,接着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江揽月的脸一沉,知道谢珩这是在背后借着这道声响嘲笑她呢。
为了这点抢着拍荷包结账的小过节,三番两次的拆台,她已经忍无可忍了,无法平静。
忍一时风不平浪不静。唾沫星子隔着屏风都要淹死人了,还忍他做什么?难不成就这样等着乘舟渡过唾沫江河么。
她眼神登时露出了一刻的肃杀之气,很快便又消散。连声音都透着冷意。
“我确实是觉得这暑气正盛的九月啊,夜间风太冷,冷得我五指发寒,不如你还是去帮我买件挡风的外袍来。我就在这等你。”
听她温柔的声音变了味,面相也变得阴冷了两分,元公子眨了下眼睛,以为是幻觉。
“去呀,快去快回。”江揽月换上笑颜相对。
“好,那你在这等我。”
支开了元公子,江揽月抄起一只茶盏,气势汹汹地走向屏风。不等她走进去看个究竟,那身穿黛蓝色锦袍的男人摇着折扇,姿态悠闲地穿过一帘之隔。
两人一打照面,脸上神态也生动起来:一个皱鼻瞪眼恶狠狠的眼神,嘴角紧抿,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犹如猛虎下山之势;一个满眼嘲弄的轻佻眼神,嘴角还有几分得意,犹如小人得志。——到底是冤家相见,分外惹嫌。
“呵?”谢珩上下扫视着她,左侧剑眉不悦地挑起:“今日约我等在此处等你,你却叫我与范弟在这好等,自己在那郎情妾意——像话吗?”
江揽月的气势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茫然。
今日约的是......他们这些狐朋狗友啊?
那方才元公子怎么也来了,约重了?
这样说来,是她理亏了。
她突然拉着谢珩的手臂,边说边往里头带:“说的是,确实...不太像话。那这样吧,今日你们的账我......”突然记起之前那笔小怨恨,她再抢着买一次账,他还不得新仇旧恨记一堆呀。
她抬眸望着他即将瞪出眼眶的眼珠子,将话尾急拐了十八道弯:“我今日恰好忘掉银子了,账当然还是由谢公子你来买呀!顺道帮我将我那桌一起结了吧。”
闻言,谢珩的眉宇间倒真归于平静了。只是却更加盯紧了她的脸,“你喊我谢公子?”
“你姓谢,还是位公子,这个称谓没有不妥啊。”
谢珩只从肺腑间叹出一口浊气,别过脸不再说话。
当他是被哄好了。江揽月再一扫那抹鹅黄身影,果然是范有鱼。
却见范有鱼挤眉弄眼,弄得江揽月一头雾水。他想暗示什么?
待谢珩一掀长袍坐下,范有鱼直接举杯,对着谢珩的方位道:“生辰快乐啊子扶兄。”
生辰?今日是谢珩的生辰啊。
她忽然有了印象,上月喝酒的时候,听范有鱼提到过一句。随后她便擅自做主说要为谢珩大操大办一次二十一岁生辰宴,就他们三人...
后来,也不记得这推杯换盏之间,怎么就挑到了这间小茶肆来操办生辰。总不能是怕互相唾骂之时口渴,以茶解渴。
说起也难怪了,他一来发现那场生辰宴不翼而飞,自然是生气。这事搁在谁身上能不气。
江揽月紧挨着范有鱼坐下,小声嘀咕一句:“他该不会想杀我的心都有了吧?”
范有鱼轻轻点头,帮着她四处找补。
范有鱼:“幸好还有这一坛美酒!一看便是阿月专程带来送给子扶兄的贺礼,这酒香浓郁特别,想来得来不易吧。”说着,还朝她努力挑起半边眉梢,想让她接话。
说到这坛酒,江揽月心虚起来。
这是方才她让春雪放过来藏着的,从她府邸藏酒阁里随便拿的。怎么找补还能捅个更大的窟窿来。她冷冷的眼刀刺到范有鱼的脸上。
见谢珩闻了一下杯中酒,忍不住皱眉,好似比之前还要气。
他眸中压抑着危险气息扫了过来,江揽月也瑟缩了一下,心道:咋啦,他要吃人?虽不是什么名贵佳酿,也不至于气成这个样子吧。
拆台技术哪家强,看齐谢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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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拆~拆~拆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