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救失足坠楼青年之后 第19章 第 19 章

没过多久，尾崎红叶就已经来到了那所诊所的门前。

与擂钵街上的大多数建筑物一样，这间森氏诊所连招牌都没有，俨然一幅低矮且破损的模样，到处体现着经年失修的气息，一眼望去，几条私拉的电线正从玻璃窗上方的破洞中穿过进入屋内的房间，而门前则是歪歪斜斜躺着两个分类完成的垃圾袋。

诊所的大门是掩着的，从那半开的缝隙中透露出一点白光来。

她刚想走过去敲门，诊所的主人却主动从里面走了出来，那条缝隙被迅速拉开，最后露出了那位医生的半个身子来。

“太宰，你——”过来开门的森鸥外忍不住一愣，显然是对自己眼前的人有些超出预料的震惊，但几秒之后，他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语气变得温和舒缓。

“啊，原来是红叶君啊。”

他往后退了几步，因此露出了诊所内里的大体摆设：屋顶上的白炽灯在黑暗中承当着唯一的光明，诊室最左边的木椅上搭着一件白大褂，与之相对的是一张有些年代的木桌，桌上少而散乱的地方布满了资料纸，多而整洁的地方则摆放着密密麻麻的医学书籍。

房间的右边布置成了问诊室的模样，可能是因为偶尔也会在这里做些类似于会客见面的事情，于是就在天花板中间随便垂了条帘子，总之能做到与左边的私人空间隔绝开来便行。

“请进吧。”森鸥外自顾自地往回走，顺手将那帘子一拉，坐在了问诊室的椅子上，又指了指另一条可以坐人的沙发。

尾崎红叶走了进来，她没有被森鸥外的反应弄得大吃一惊，却也没有直接坐在了沙发上，她还是静静地站着，将自身的礼仪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么晚还来打扰您，真是抱歉。”

森鸥外摆摆手，反倒表现出了些许惭愧，“没事，只是我这也没什么可以招待红叶君的，要是再过段时间，我也许就能换些更好的茶叶请红叶君品尝了。”

此话一出，尾崎红叶便已经完全了然他的目的，她一边在内心感叹着这人的野心竟然已经完全不掩饰了，一边低着精致的眉眼等他说完那句未完结的话。

“不过，红叶君在擂钵街也待了这么久，今天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黑发的医生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神色，悠悠地将自己的问题提了出来。

很明显，这位森医生早就对这一切知道的一清二楚，但如今还是在这里和她装傻。

“贯一被抓了。”少女的声音在深夜的诊疗室中如玉般清脆，“我想知道，是GSS还是STRAIN。”

中原中也作为“羊”组织的代行人，其提供的与擂钵街相关的情报应该是没什么差错的，假设错了，那便当她诈森鸥外是了。

“是GSS提供的情报，港口黑手党来抓捕的哦。”森鸥外轻笑了一下，显然对这件事情有些不少的印象，“首领得到了消息，直接就让广津先生带着黑蜥蜴，在擂钵街的外层街道把那位刚从市区逃回来的贯一君包围了起来，然后带走了呢。”

得到确切消息的红发少女眼瞳一缩，整个人变得有些慌张起来，但很快她就保持了冷静。

“贯一被港口黑手党带走了，但是还活着，对吗？”她快速说出自己的推断。

森鸥外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语作了肯定的回答，“贯一君从顶层办公室出来之后，就被首领安排到了底下的审讯室里面去了。”

港口黑手党的审讯室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尾崎红叶十分深知自己的同事都是些什么样的审讯作风，个个都是让人横着进去竖着出来的人才。

在适当时候表现出贴心之处的森鸥外又多说了几句，“红叶君不要这么紧张嘛，负责这件事情的人可是樱庭君哦。”

“樱庭青筱？”听到这个名字后，原本还有些惊慌无措的尾崎红叶也不由得愣了愣。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自己叛逃之前，此人就已经以审讯小组的负责人身份进过好几回审讯室了，每次任务只要稍有差错吗，都会被首领以各自理由处罚，基本是处于前脚刚踏出审讯室，后脚又回审讯室受罚的状态。

“毕竟从那件投毒事件执行失败之后，首领就已经十分地不信任樱庭君了啊。”

森鸥外指的是去年发生的居民楼投毒事件，本来那只是港口黑手党首领无数个偶然但残忍的决策中的一个，结果派去办事的心腹却被路过的樱庭青筱直接杀掉了。

备受耻辱的老首领刚想下达处死樱庭青筱的命令，却被作战部与审讯部的部分中高层联合拦了下来，最后也只能对人下些不大不小的惩罚，当然这份“不大不小”的惩罚，也让这个少年吃了不小的苦头。

虽说那件事情后面就逐渐没了尾声，但身居病床的老首领逐渐意识到了一件残酷至极的事情，虽然还是组织的首领，但他对港口黑手党的命令却已经不再具有强制执行性了，也就是说，他的威信在不断的下降。

今天他只是想处死个小跳蚤都要被人左拉右扯，那明天其他的里世界组织是不是就敢直接对着港口黑手党叫板了。

于是愈发狂怒的老首领便开始不停地折磨其他敌对组织，同时也在组织里进行大清洗的行动，当然也不忘对着身为事件源头的樱庭青筱和两个部门的人一顿折磨。

大量的不同类的工作都被移交给了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各种麻烦的事情也不成规矩地都交由他来处理，也就是说，能让樱庭青筱来负责的事情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事。

森鸥外如此点评道，“所以说，现在的贯一君，多半是变成一件麻烦事了啊。”

白炽灯仍在以一种轻微的弧度晃着，这所诊所的主人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并没有对自己口中那过于冷漠的类比性发言表现出任何的歉意，即使现在那位被类比对象的爱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尾崎红叶忍不住因为眼前人说出的话而感到战栗，她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用手背快速地抹过了那双没有任何泪水流出的红色眼睛。

“不管怎样。”她强忍住说话时候暴露出的哽咽，将自己的诉求表达了出来，“森医生，还是得麻烦你，请你带我去港口黑手党。”

森鸥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但起身的动作却不见一丝犹豫。

“那好吧，正好我这个人也看不得有情人被拆散这种戏码。”

最后打扮成了护士，跟着森鸥外从擂钵街离开的时候，尾崎红叶都还是有些无法从在那些复杂情绪里脱身，然而当她走在了桥上，那双红眸偶然瞥见夜色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在人工岛的安全屋真的待了太久，久到她看到横滨的海面的时候都有点恍惚了。

海浪一层一层将彼此翻过，单薄烟雾正在不远处缓缓地升起，保持缄默的月光蒙着纱，纷纷地将白色的珍珠投在了途经沙滩的夜行人身上。

奶白色的水沫卷过细软的沙砾，温顺地依附在海岸上，市区中亮着的光也多是来源于路灯，那道灯光仅能够照亮属于自己的一角，被庞大的黑夜映衬成伶仃独行的模样。

也正如尾崎红叶此刻的神情，如此苍白，如此哀伤。

*

今夜的港口黑手党不知道为何如此喧嚣，尾崎红叶跟在森鸥外身后走进了总部大楼，往医疗部走去的路上仍能够听见有些没离开的底层成员正一边往外走，一边止不住地议论。

她悄悄听了一点，只能勉强从几个“审讯部门”、“抢人”、“叛徒”的字词中零零碎碎拼凑出一个不是很清晰的现状，好在森鸥外带着她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之后，就直接放人走了。

手术灯下的照耀下，医生正专心检查着自己的工具，他对少女的离去不发一言，也许是根本不在意，也许是早就了然于心，不久后，一个金发萝莉便艰难地推开了门，而后朝着男人蹦蹦跳跳地过来了。

“爱丽丝酱~”森鸥外脸上认真的神情一下垮了下来，变成了带有些可怜巴巴的委屈，“你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冲动啊，为了一己私欲就直接闹私奔，或者是失踪啊。”

“林太郎，语气太恶心啦！”

爱丽丝的脸上写满了嫌弃二字，但这样她也没有离开森鸥外的身边，她带有些娇蛮地踩了一脚森鸥外，紧接着利索爬上了手术台，抢走了男人手中的那些医疗工具开始把玩。

“太宰不见了，也不在擂钵街里。”无视了背景音中来自森鸥外的哀嚎声，一手捏着剪刀在空中挥来挥去，哼着童谣的爱丽丝过了一会儿，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说出了自己搜寻了半晚上的结果。

本就苦恼的森鸥外因此更加头疼了，他满怀愁绪地叹了一口长气，“既然这样的话，爱丽丝酱，可以让劳累的大人抱一下你回回血吗？就小小的，一下就好了！”

“才不要！”

自知不便在陌生人的办公室久留，而直接主动离开的尾崎红叶此时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隐蔽穿着，从应急通道中一路向下，朝着自己深记于心的地下审讯层跑去。

那一段路很长，一层又一层反复回旋的楼梯就像望不到明天的未来一样，她只能不断地，不断地，永不停下地往前走；那一段路很短，短到后来的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花了多久才到达审讯室，只是隐约感觉到那其实也只是一瞬间，因为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才叫作漫长。

她站在阴影处，看着自己不成人形的爱人，看着自己狼狈装扮的下属，还有她完全不熟悉的，那位传闻中的樱庭青筱三个人坐在一起，进行了一场单方面的会谈。

樱庭青筱问什么，间贯一答什么，阿茑记什么。

而那个被丢弃的金红色人偶在地面上一连滚了几下，最后咕噜噜地滚到了她的脚边，但她却不敢作出任何声响，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缩小版的夜叉少女。

两条血泪满过人偶的脸，也虚虚漫过自己的脸，尾崎红叶盯着她，整个人就此陷入噩梦般清醒之中，而在她的耳边，向来温和的青年扭曲着，无声尖叫着，将自己的肉身变成痛苦的具象，而阿茑写字的动静实在太大，好几次，许多次笔划破纸的声音都在审讯室里响起。

不知道樱庭青筱用了什么方法，但身为一个情报人员的间贯一对上他竟然是有问必答。

于是间贯一主动交代了一切，比如他其实是GSS派来港口黑手党的卧底，比如他更是STRAIN派去GSS的卧底，再比如STRAIN组织本部现在因为被巴士底狱围剿而不得不逃难横滨，最终入驻擂钵街，而他就是那里的负责人。

“那红叶姐呢！”阿茑实在收不住自己的怒火，刚想要直接掏出自己的武器招呼这白眼狼，手中的苦无就被一旁站着的樱庭青筱给收走了。

无能狂怒之下，她只能先一步问出了口。

也许是因为接收到了关键的字眼，间贯一那自苏醒之后就混混沌沌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亮光，他的身子轻微动了动，四肢也服从自我的本能想要从刑拘的束缚中脱离开来。

“红叶......红叶，她在哪儿？”他呢喃道。

被念到名字的尾崎红叶一怔，她抬头看向了那个身体皮肤已经被剥落了大半的人，那些尚且完好的人皮部分则皱巴巴地堆积在一起，像马上就要凋谢坠落的花苞。

间贯一快要死掉了，在场的四个人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在送走阿茑之后，黑发的少年坐在椅子之后也没回头看她，只是轻声发出了邀请，“不进来坐坐吗，路过的，尾崎小姐。”

在自己走进了门之后，她指示着金色夜叉斩开了带有监控的那一堵墙，白砖灰尘大面积地掉落，直接打通了隔壁审讯室的一半空间出来，而原先作坐定的樱庭青筱也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带了些不自知的嫌弃感走到了审讯室的另一边。

等到灰尘不再飞奔着冲进人的面孔里之后，樱庭青筱才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尾崎红叶的身边。

“倒是得谢谢你把监控关掉了。”樱庭青筱指的是她刚刚那一刀，不仅砍断了审讯室的墙，也破坏了审讯室的监控，“所以审讯报告就在桌上，你想看就看。”

尾崎红叶摇了摇头，那些东西她早就听得差不多了，她也不怎么挪动视线，只是固执地盯着自己眼前的间贯一，三重卧底的间贯一，作为爱人的间贯一，如今已经变成了怪物模样的间贯一。

可那都是她的间贯一。

她想再走过去，去摇一摇自己的爱人，然后像很多次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牵住了他的手就好了——樱庭青筱拦下了她。

“如果你也不想成为换皮的一部分，就不要去动他。等到了时间，他就会自行溶解的。”那双深沉的黑眸中一直都是平淡无波的样子，他叙述着这件恐怖事件的发生预兆，就像在念午间新闻一样枯燥无味。

樱庭青筱指了指那个原来在尾崎红叶脚边的人偶，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一切，“首领想用人皮活下去，而间贯一就替你受了。”

“但是代价这种东西天生就不是平等的。”樱庭青筱眨了眨眼，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一点，将残酷的真相摆在了尾崎红叶地面前“所以如你所见，他要溶解了。”

他们面前的间贯一身体越来越薄，完全被病痛与怪术压缩成了一张纸，最后血肉一点一点的消失在半空中，只留下几张人皮细碎地掉落在了地上，其中有一朵与人脸同等大小的盛开的兰花正低垂在人皮堆上，香气如此浓郁，让人忍不住产生一轮又一轮的致幻感。

尾崎红叶想要伸出手，却又停住了手，在见过如此怪诞的一面之后，她整个人都已经没有力气了，没有握手的力气，没有站起来的力气，没有落下泪水的力气，她只是仅仅抓着自己的斗篷，实际上却连一点抓皱的印记都没有起。

她没有力气了。

她没有间贯一了。

虽然这个动静很小，但还是樱庭青筱还是察觉到了全部，他没作声，只是默默将角落里金子美铃从警局顺出来的某个包递给了尾崎红叶。

早就已经失去力气的少女甚至接不住这个装了东西的包，手一软，那包便就这么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其间的包装，而一直存放在包中间的东西，也直接滚了出来。

那是一套书，大概是散装收集的，又在最后将其彻底塑封，打包成了一个完整的礼物模样，在此刻审讯室昏黄色的灯下，封面上的书名显得迷迷糊糊的，却不妨碍在场的两个人都在一瞬间认出来了这是什么。

——这是一套八代集。

不仅仅是《万叶集》、《古今和歌集》和《拾遗和歌集》组成的三代集，按照这套书的体量和数量，应当是八本全都集全。

兰花开在封面上，“新潮社”三个字印在下方，尾崎红叶认出来了这套书，正因为她读过这个版本的《新古今和歌集》，那是她母亲在新潮社书店里亲自为她挑选的“八代集”合集中的一本。

只是这家出版社与合作的印刷厂在前几年的异能大战中早就因为濒临破产，从此进入了无限期的停工期了，于是这仅仅印刷过一次的“八代集”也成为了孤本的存在，收集的难度极其之高。

那么前因后果在此刻都明了了，如果不是为了收集这套书，间贯一大概也不会直接陷入GSS和港口黑手党的两方围堵，从而被直接抓了回去，也不会在被首领利用之后，又丢到了樱庭青筱的审讯室等死，然而樱庭青筱恰巧又清楚首领的打算，并且在审讯室等来了一个前来寻找爱人的尾崎红叶，所以间贯一最终成功死在了他们的面前。

而这个故事的开头却又只是一个不那么纯粹的，俗套的，爱情故事。

人皮被点燃了，和那朵兰花一起燃烧着，而在彻底化为灰烬的时候，它们都还在发散着浓郁的致幻香气。

尾崎红叶静默无言，她在内心默默劝解着自己：一环扣一环，既然是一个错误的开头，那终将会以错误的形式所结束。

光明是不会存在的，许诺是永远不会实现的。

可是泪水也是不能够被掩藏的，她的泪水也就一连串地，扑簌簌地掉落在了地面上，而在愈来愈额模糊的视线里，尾崎红叶突然想起了她年幼学的第一首和歌。

朽木无叶无芬芳，本该被遗忘，要它何用场？

......要它何用场？

【尾崎红叶】：我怀里拥着这一个纯洁的美人，就能忘却这世上一切的污秽。

本作关于尾崎红叶线的设定参考自下：

[1]尾崎红叶.金色夜叉[M].连子心.北京:现代出版社,2019.

[2]李兪杏.尾崎红叶理想的女性形象[D].西安外国语大学,2017.

[3]张秀强.中日比较文学视域下的尾崎红叶文学研究[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23.

还有参考尾崎红叶的短篇小说如《八波川》等，介于国内没有完整译本，就只能先在这里提一下了。

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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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断章：红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