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自是被怒上心头的沈澜君骂了个灰头土脸。
他被罚了大半年的月例,并额外增加三月勤差,凄凄惨惨地从屋里出来,满含无限幽怨地刮了在门口值守的白卿云一眼。
要知十三可是个样貌魁梧粗犷,堪称怒目金刚的高壮汉子,这比秋宫怨里的花旦更要令人柔肠寸断的凄切哀怨眼神竟看得白卿云脊背微微发寒,他迟疑一瞬,最终还是顶着那莫名深沉的压力,对十三轻轻颔首。
十三的眼神更凄凉了,活脱脱像是在看一名负心汉。十二看不下去,轻咳一声,凑近白卿云,低声解释道:
“就是那日……我们都听见了,碧鹊她们还不知道,我和十三帮你遮掩了过去,可瞒定是瞒不住的,十三怕你是被主上强迫,才……”
他停顿一瞬,将嗓音压得更低,看着白卿云的眼神满是担忧:
“所以十一,你与主上真的……?”
白卿云眼帘半遮,移开目光,看向不远处正被桃狸狸和碧鹊打趣的十三,眸光如幽潭水影,轻声道:
“是或不是又如何?连命都不是自己的,终归是沈家的人。”
十二沉默半晌,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什么,可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叹了一声,不再多言。
虽说要留了替身在府中,佯装小侯爷是因暑夏伤风,不便出门活动,但出行的车队还是谨慎地分为两列。
一列装作富商车队,由十几匹高大骡马驮着绫罗辎重,另有作镖客打扮的侍卫护卫;另一列则轻装简行,换成女眷所乘的五色鸾车,乔装成往附近灵山寺上香拜佛的香客贵女,仅有十余名暗卫作扈从打扮跟随。
为了避人耳目,两列车队出发地点各有差异,出行时间也会错开,行驶路线也略有不同,仅会在事先计划好的地点上会和交换物资。
万事都已具备,任谁也挑不出差错,就连白卿云也换下黑色铁面,暂且头戴兜帽,用薄布罩住半脸,为了使沈澜君真正乘坐的鸾车车驾更显真实,还有两名暗卫穿上婢女衣裙假扮成女侍。
按照计划好的那样,富商车队在晨间辰时过三刻后从洪家楼出发,十几匹骡马的绫罗辎重加上两列镖客护卫看似大张旗鼓,但涠洲城也算是北部十六州的繁华胜地,往来贸易络绎不绝,熙来熙往,路人仅是看过一眼便收回目光,并不过多停留。
而贵女车驾在上午巳时时分的时候缓缓自东门出发,轻车缓行,混入其他香客车队之中,中规中矩,出城时由于早就与守城军卫打好招呼,并未过多盘查,仅是看了一眼牒文便放出城去。
一切都十分顺利,看似能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瞒过城门外许多盯着涠洲城的眼线,可坏就坏在了那两名乔装成侍女的暗卫身上。
原本侍女应由侍女担任最好,可沈澜君与白卿云都清楚此行危险,自是不愿并无任何武学功底的红莺莺她们参与,便只能由沈澜君的贴身暗卫充当,而贴身暗卫里唯一的女性十五是名蛊毒使,在身上豢养数种蛊虫,不便在日光下露面,便只能由其余男性暗卫充当。
其中便有倒霉的十三。
不知是沈澜君公报私仇还是恶趣味,反正人高马大魁梧阳刚的十三穿上婢女鹅黄色的衣裙后效果十分惊人,就连向来沉稳寡言的十二见了也都立刻闭上眼睛,露出不忍的神色。
十九穿上这衣裙后本是羞于见人,但看见十三这副模样后突然生出庆幸之感,他到底是半大少年,还未及冠,才成为贴身暗卫不久,藏不住心思,这一丝庆幸便被十三给捉到了。他虎目圆睁,瞪了一眼十九,十九立时死死咬住舌尖,警告自己千万别笑出来!
要是笑出来可就完蛋了!
这般严密布置的纰漏也就出在十九和十三俩人身上。
要说虽然两名壮年男性强行穿着婢女衣裙看上去确实不伦不类,可碧鹊一双织女下凡的巧手将衣裙改制得十分贴合两人身材,使俩人看上去就像是那跟在贵女身边的壮年妇人,一人能打死三名流氓,并不算特别突兀。
可他们忘了寻常妇人哪怕强壮如洪山宝寺,也不会有如此稳当的下盘,乘上乘下几乎快半人高的车驾时如此轻而易举,隐有白鹤飞身的轻盈之态,在加上男子走路的姿态与女子略有不同,那敢于盯上北平候独子的人手中不乏能人偏才,只要细细一推断,就能察觉其中不对。
在他们出城不过一日,因天气炎热停在长亭前的瓜棚稍作休整的时候,就被有心之人盯住了。
此时车队身份尚为败露,不过大抵所有掌权者都有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人的狠辣心肠,哪怕那贵女鸾车看似再如何精美无害,也被幕后之人下了截杀的命令。
白卿云察觉情况不对,他耳力灵敏,虽因山林阻隔不见人影,但耳中始终能听见后方有马蹄嘈杂声,自长亭开始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车队身后。
他轻夹马腹,落后十二半个马身,低声吩咐十二几句。十二领命牵过白卿云手中的缰绳,接管过马匹。白卿云抬手抓住一枝树枝,足尖点叶,身轻如燕,瞬间攀至树顶,没有碰落一片树叶。这一手宛如云间飞羽的好本领看得众暗卫是惊羡不已,他们并未停留,跟在十二身后,保持先前速度快马前进。
白卿云藏匿林叶之中隐去身形,放缓心率,安静等待,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光景,他看见一阵烟尘自来路扬起,齐整犹如山谷雷鸣的马蹄声在白卿云耳膜上响起,他心下一凛,知道事有变故,凝神向来者看去。
只见一群气势凶恶的悍匪驱马疾驰,滚滚烟尘飞扬,他们统一作流寇打扮,却拥有官兵那种训练有素的默契,马匹俱都是好马,绝挑不出任何一匹以劣充好的迹象。这帮匪寇气焰嚣张,来势汹汹,偏又行事谨慎,有专人瞧路,始终掉着一定距离不让前方车驾发现。
这已经能够说明足够多的问题,有人已经盯上了沈澜君的车驾,安排这明显是私家豢养的兵卒意图装作绿林悍匪将车驾中人截杀在林中。
白卿云回忆脑中地图,以沈澜君车驾的行驶速度,眼下再往前行二十里路便至栖霞江江口,江水截断山脉,宛如天堑,正是杀人越货销赃抛尸的好地方。而越过江口便能进入千佛岭一脉,千佛岭山关狭隘,地势错综复杂,且林木众多,此时正值夏季,虫鼠蛇蚁繁密,极便于遮掩身形。
这一列人来势凶猛,且观架势都是练家子,武功路数不明,但蚁多咬死象,哪怕仅算外家功夫这人数一多也颇为麻烦,十余名暗卫与他们正面对上并不占优势,于情于理,都应该在抵达江口之前分散队列,将他们引至千佛岭之中,借着地形逐个击杀。
白卿云在这列悍匪路过后又等了片刻,确认人数只有五十人,没有额外援兵后,便踩着林中横生交错的枝干,足上运转轻功,一路向着沈家车驾赶去。
他足下步程极快,加之不需要像奔驰在大路上的车队还需沿着弯道前行,白卿云踩着树枝直线前进,估算行程,恰好在沈家车驾前几息赶上,一个翻身落座于自己原先的马匹,在十二和一众暗卫惊诧的神情中钻入沈澜君的车驾,将具体情况快速陈述一遍。
事态紧急,他顾不上请示。沈澜君也是分得清轻重,他听完白卿云的讲述,面色森寒,眸光冷肃,心知对方杀意深重。在没确认他身份的时候都敢下此等死手,若是见了脸后确认他的身份怕不是连全尸都留不住!
他右手攥紧金扇,用劲极大,指骨将扇柄捏得咔咔作响,眸中寒光闪烁,冷声道:
“这还是在涠洲城城郊,这些人就敢这般荒唐行事,竟敢不论是非就要将所有可疑目标统统截杀,无非是仗着我爹进京面圣。好一个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样下来若是有人报到官府称城郊出现杀人越货的匪寇,他们还可以参我爹一本治下不利竟致流寇丛生,朝堂上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端,否则这帮人也不会如此胆大妄为。
十一,将所有暗卫分为两人一组,留下两人驾驶车驾,分散离去,驾车的人最后要将车落入江中消除痕迹,十二与我互换衣裳,所有人潜入千佛岭之中等待机会,十三向前方人马传信,令他们立刻折返支援,我倒要看看这种私家豢养的私兵,与我沈家在塞外身经百战的精兵交手又如何!”
主上业已下令,训练有素的暗卫立刻以两人一组,向四周分散离去,沿途不忘留下明显痕迹,意图迷惑敌方,为沈澜君作掩护。
那尾随其后的悍匪们在抵达暗卫分散开来的位置后停下脚步,原本跟随一路的整齐蹄印突然变得凌乱,任谁见了都知其中有猫腻。悍匪头目朝后招了招手,出来一名身形精壮,目光精湛的男人。
他伏在地上仔细观察片刻,又去道旁树林中观察草叶倒伏与泥土踩践的情况,他眼神狠辣,仅从这些只言片语的痕迹就推断出先前发生的一切,尽管还不清楚那鸾车主人的真实身份,可显而易见这是一条大鱼,男人向头目报告道:
“那些人分了好几路,其中五个方向都留下足够显眼的痕迹,可太过刻意,唯有一个方向痕迹十分浅淡,更符合这些人表现出来的本事。”
悍匪头目亦是经验老道之人,明白这是刻意掩护,但他并未掉以轻心,依旧是分了二十人马去追赶那分散逃走的五个方向,剩下三十人则跟随他,追赶遗留痕迹最浅的那一方。
那所留痕迹最浅的自是白卿云与沈澜君,哪怕两人速度不慢,可因为马匹夜间视力不佳,奔跑一天体力不支,他们为了躲避追踪不敢点燃火把,到了后半夜还是叫悍匪追上,两人当机立断,立刻弃马逃入密林之中。
密林之内地面苔藓松软,植被繁密,马匹不便奔跑,且体力业已耗尽,悍匪头目下令,三十名悍匪弃马徒步追入密林之中。
好难写,我尽力了斯米马赛(缓缓躺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二十七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