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成立的调查小队,很快成了小镇上新的谈资。
村长点了点头,倒是林塞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他仍然按自己的步调走,调查小队挨家挨户地盘查过去。
这种调查一般在晚间展开,这时候不在家,简直和做贼心虚没什么两样。没人想被当成“蓄意躲避审问”的那个凶手,所以夜幕降临时,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
我也从旧教堂回到了图书馆。
事实上,林塞并没有限制过我的行动,24小时的稽留也是例行公事,可复盘发生的一切,我却产生了一种油然的不真实感。
包括玩家那天突然找到我、扑到教堂的玻璃窗前;
包括他在湖心广场的高台下放出的那一段话。
这该叫我怎么说呢?
我只能想,这将是完全史无前例的。
无数个玩家,无数个存档,所有玩过这个游戏的人,他们都没有做出过这么惊世骇俗的举动。
想到这里,我的思路就停住了,似乎自己的心情只足以让我得出这个结论。
晚上十点,玩家来了,他再次熟门熟路地翻过了我的窗。
其实图书馆也没关门,我在给新到货的书脊上贴标签。一整个晚上我都在做这件事,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我也没有去看玩家的直播间,他来时我在步梯顶端,怀中还抱着一大摞书,只听见窗栓“叮当”一声,一阵做贼似的窸窸窣窣从外面翻进来。
玩家的声音说:“今天的图书馆关门好早。……咦,辛迟?你没关门,不是,你没开灯?”
我说:“今晚没有人来。”但其实只是我想通过专注于一件事来遗忘之前的心情,玩家快言快语接道:“那我叫‘没有人’。
“……”
“现在,‘没有人’来你的图书馆啦!”
我愣了一会,还是笑了。静止的空气也流动起来,玩家背着手在书架间穿梭,装模作样地假装国王在巡视领土。我从步梯上退下来,听见他的声音隔着一排书架问:“所以,你有没有事?”
“能有什么事?”我的思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孤立啊,迫害啊,”玩家的声音顿了顿,“就是这么些东西。他们说你是嫌疑人,后来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哭笑不得:“当然没有。”
玩家从书架的后面钻出半只脑袋来盯着我,脸上仍一副半信不信的表情。我回想了一下在他眼中我的表情:从图书馆中强行被带走、失踪一整个晚上、人多时拒绝和他交流……
好吧,不得不承认我是玩家我也会想歪。
我只能顺着玩家的思路解释:“其实你不用担心,他们并没有觉得我是凶手……”
“真的?”玩家的脑袋都缩回去了,这会又突然一下子探了出来。
“是这样的,”我点了点头,“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有人曾经在晚上的仓库附近看到我。”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因为不想玩家把这件事和他莫名从昏迷的野外回到床上扯上联系,“你知道那个指认我的人是谁吗?”
玩家摇了摇头。
说到这里,他看起来总算是放心了,看到一堆刚贴好标签的书,就要过来帮我一起摆。他和我并排在书架前,拿起一本就念上面的编号:
“GF3520A。”
“在你左下。”
“那这个这个…IF8150G?”
“你正后方就是。”
有了他加入,整理的进度都往前飞奔了一大截。我终于解放出来,双手抱胸靠在展柜边,看着他蹲下身忙来忙去的背影,一个潜藏已久的疑问也浮现出来。
“AG0005B!”玩家终于拿到了一行新编号,我随口给他指了位置,舔了舔嘴,状似不经意地问:“……说起来,你怎么决定要成立调查小队?”
“当然是我也要找真相呀。”玩家的声音欢快地说,“何况林塞那个家伙,站在上面我就看不顺眼。”
“嗯……也有受人之托的因素在吧。”
受人之托,受谁之托?
我一时拿捏不定主意,不确定追问下去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于在意。
“那样的话,你也不用非得并行调查吧?”
玩家的动作却突然停住,他转过身回头看我,“你真想知道?”
我的心猛跳一下,摆出一副滴水不漏的迷茫表情,玩家却左瞧瞧右看看,似乎在警惕着空气里莫须有的什么东西。
过了两秒,他压低声音:“那我可是在老师的面前说学生的坏话啊。”
“辛迟老师,提前说好,你可要通融一下。”
“……”我猛然大起大落,一时之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敏感了:“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
“我可不放心,你要保证,”玩家一本正经凑过来,“就说:‘无论听到什么,我绝对都不会记你的过。’”
“这里有人在说话吗?”我说,“我怎么听不见?”
玩家和我对视。两秒后,他自己先破功了,笑出了声。
图书馆的灯并没有开,寂静的深夜里,只有月光从半开的窗户间吹进来,我们都站在后方书架投下的阴影里,然后他凑在我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声道:“我觉得,他可找不到那个凶手。”
我睨他一眼,“那你就行?”
“我也不行呀,但我有外援呀。”玩家的手肘拐了拐我,“辛迟老师,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
我没有一口答应他,但同样也没拒绝。
在那以后,我的图书馆就成了两支调查小队的行动总部。
——魔王镇上的三大公共场所:教堂,湖心广场,图书馆。前者要做礼拜仪式,联排的长椅间也没有调查资料的容身之所;湖心广场更是风吹日晒,细数下来,自然就剩下我的图书馆能提供临时的工作空间。
阅览室的长桌被排成排,泾渭分明地分成两半。
林塞和玩家的调查小队完全是两个风格,林塞那一头总是行色匆匆,无数个人绷着脸色,语速飞快地交流什么,时不时从门口踱进又跑出。
与他相比,玩家就活像个凑热闹的,整个镇子的小孩都加入了他的队伍里,也因为这个人员构成,其他的人也很快将他石破天惊的放话当成了一场玩笑。
玩家穿过小镇,总有几个人上前向他打招呼:
“哟,斜刘海丿遮住莪右眼の泪,还忙着调查呢?”
“对,”玩家也哈哈哈,“既然这样,要不要你也来帮个忙?”
那些人就笑着摆了摆手。
林塞这边是正事性质,一被他找上门,所有人不免有些紧张。
至于玩家——他本人就是个孩子头头,镇上的人不仅不怕他,还整天都拿他闲聊打趣。
小孩子也有小孩子们的调查思路,他们在长桌贴上线索,钉上钉子,煞有其事地用红线连接起来。白纸记下的线索被红线联结成网,乍看之下也像模像样。
林塞是不赞同用童工的,可惜他的不赞同只能约束自己,并不能管到别人头上。
即使如此,每次还是能看到他不赞成的目光,极富穿透力地越过半个阅览室,直直地盯在玩家身上。
我对他说:“教义规定的不用童工,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不能让他们做任何事。他们既不是剥削劳动,也没有压榨参与者的精神,每个人自愿参与,还都非常有成就感。为什么不同意呢?”
“自愿归自愿,使用童工是原则问题。”林塞的眉头几乎能拧成麻花,他放沉了声线说:“简直是在瞎胡闹。”
他又转头向我:“老师,难道你也赞同这种不三不四的做法吗?”
我一听他上纲上线的语气就头疼,连忙摆了摆手:“支持倒也不至于。只是,他的行事风格确实和你的很不一样。”
“有时候,或许你可以向他学学。”
林塞就听完扭头。
他一向是很有自己原则的一个人,这种原则到了什么地步呢,他们小队的调查记录,连我都不准查看。
林塞还反过头直接问我,“老师,这次的醒冬鼓真的和您没有关系吗?”
“能有什么关系?”我不动声色。
林塞认真地观察了一会我的神色,承认道:“我想多了。斜刘海在村长面前那么说,原谅我,我不得不多想一点。”
“……”我说,“好吧,那你怀疑也怀疑完了。现在的调查进度是什么,能透露吗?”
林塞自然也一个字都没有说。
玩家那边的进度我倒是了解,他的进度就是没有进度。至于小孩们玩笑般拉的线索,我也看过,天马行空一般的胡思乱想,与严谨、侦察这两个词压根搭不上边。
他不像林塞那样,目标明确地问询、走访,只是和各种人漫无目的地聊着天。
其实这次的事情影响也没有那么严重,因为醒冬鼓的损坏是可以被修复的。
裁缝老莫里斯说:“想要修补起来其实也并不难,只是补好的声音会小一些。你看,交叉这两道线,重复地缝上就可以了。这样的破口,我还见过更可怕的。那可才叫我头疼哩……”
“什么才叫做可怕呢?”玩家饶有兴致地问。
说这话时,他就站在我的旁边。我是顺路把书之花带过去的。老莫里斯需要很多材料,把它们一起揉成长线,需要的也不是一整朵,而是一些书之花的粉末。
我带了一个玻璃瓶,离开图书馆时,玩家自动跟了过来。
“比如说……把鼓面掏开一个洞啊,或者干脆割掉一块带走。”老莫里斯道,“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可真就没有材料补上去了。缝缝补补倒是不难,有谁能找到醒冬鼓的皮面啊?”
有人附和着他的话,他也有了谈兴,临走之前还兴致勃勃:
“不说对鼓面造成缺口,就是这样的划伤,哪怕再长一厘米,我们都来不及在醒冬节之前修复好了。”
我问:“您是说这个长度,恰恰好能在醒冬节之前修复完?”
老莫里斯感慨,“对,老裁缝还真走运哩!”
“是挺走运,”我笑起来。
与此同时,玩家对他的这句话有截然不同的理解。
“这面鼓正好可以在醒冬节前完全修好。”他沉思着,“为什么,为什么会正好这么巧?”
我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老莫里斯早已将这个巧合归结为运气了。
玩家却突然抬起头:
“会不会,那个凶手,其实根本就不想破坏醒冬节呢?”
TBC.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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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014(大修,对应原011)